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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卷语:圣诞之前,思念之后


掐指一算,我要在伦敦过圣诞了。

首先,这是好事。我等小民,出个国不容易,虽然中华日渐腰粗,各驻华列强使馆对其公民却不礼让,查贼一样办签证,这一点,美国使馆尤其欠抽。英国使馆虽然慢吞吞,至少没有要我的暂住证。出来得难,回去便会不舍,游学英国这几个月,每天睁大了眼看,竖起耳朵听。免费的博物馆,顶尖的大学,欣赏了那么多国内不能上映的电影,刷了无数墙内被禁的网站,还趁机写了些吐槽文章,这一天天过得鼓上蚤似的没心没肺,总觉得是占了谁的便宜,想过这个圣诞,一是体验伦敦的无敌街景和冬季风情,其实也有等着各商场打折的猥琐小念,唉,庄稼人不能让,一让就上英国炕……

前年圣诞,我和我的小说出版商在北京喝酒。我们要了红酒,点燃雪茄,谈起几部小说的合作和未来出版计划,很快聊起书是怎么被卖掉的这个话题。他酒量很好,说得不徐不疾,对社会心理学和符号学的理解别有新意,给出的出版业数据和营销逻辑令我震惊。它们几乎与我的认识截然相反。一瓶喝完的时候,酒吧里放出一首George Michael的《Last Christmas》,轻快的歌曲感染了酒吧里的红男绿女,旁边一桌分不清男女的甚至摇将起来。我们便说起音乐,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人们听到这首歌就会有“圣诞情绪”吗?

1992年的圣诞傍晚,我和室友们挤在大学宿舍里分食完一只22元的中华烤鸡,抽着从对门儿抢来的一盒红塔山,看着一桌惨淡的鸡骨,聊着这圣诞夜怎么过。老大说要早早睡觉,老二说要练练书法,老三说想到隔壁看看毛片,老四说要去食堂找妞跳舞,缩在床脚的老五一言不发,只是一遍遍低声放着这首《Last Christmas》,摸着他晶亮的脑门。那一晚我是想咬牙去女生楼找她的,可能表白,可能不说,拿不准主意。我在镜子前梳头发,怎么梳都像刚放出来。要出门时老五说:别装了,买几瓶小二、两包花生米,和我一起喝酒吧。

老五来自甘肃平凉,因打架和肝炎被留级到这个屋子。他和我说起去年的圣诞,说着说着流下了泪,一滴两滴的,然后就没了。他的难过和爱情有关,和理想的碎裂有关,也和对未来的慌张有关。他喝了酒高兴起来,告诉我海子在大学里的传说,告诉我四年前校长和师兄们的壮举。而我颇有局促,那时的我只是个大一的二货,仍在为一口西北口音发愁。他给我太多的纠结与疑问,这些疑问和那首《Last Christmas》一起埋进我心里,一直到上个月他从挪威发来微信重提此事。20年来每当我听到这首歌,都会想起和他在昌平郊区宿舍里的那一场酒桌对话,我甚至记得那包花生米的味道和走廊里一对拖鞋的奇怪声音。他后来是个失败的毕业生,毕业前一天还打了人而差点被开除;他也曾是个失败的律师,没赢过几个像样的官司;但他是我见过的最为诚实和聪明的人,在他已读懂尼采、萨特和梭罗的岁月,我只将就能明白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他在校园没几个朋友,每天只是埋在奇怪的书堆里。可就这么一个独行的怪物,却娶到大学里最美的师姐。毕业后我们分别,偶尔想见,我经历了20个圣诞节,有的难过,有的快乐,有的无所谓,有的干脆忘了。他的也再没提起。人的记忆会骗自己,走得越远,越会对来路似是而非,交流变得毫无意义。而那首歌却不会,它干净地留在那里,没有多一个音符,没有少一个旋律,像藏进心里的木马,总会被你生活里的遭遇重新激活。它虽然朗朗上口,甚至煽情平俗,但它坚定地寄生在我们体内,你躲不过它,忘不掉它,跑多远它也能找到你。就这一点,我想我和老五都一样。

上周,我走在伦敦的邦德街上,不知哪里飘来这首旋律令我驻足停留。我左顾右盼起来。几个牵着气球的孩子蹦跳跑过,和橱窗里的模特打着招呼;西装革履的黑人们挤在一处抽烟;戴鸭舌帽的老人望着丘吉尔和罗斯福交谈的铜像若有所思;一个粗如大炮的俄罗斯人瞪着牛眼直奔前方,身后一身皮草的长发美女跟得磕磕绊绊;两个中国官员模样的人一脸好奇,边走边聊着“驴牌儿”在哪儿;一列中东妇女在路边扔掉碍事的包装袋,将扫来的包包塞进巨大的布袋。这里流淌着时尚的历史,也流淌着膨胀的欲望。随处可见的中文并不能令我感到荣耀,在众多经典的品牌店之间,针对土豪的俗艳设计令人作呕。但因为这首歌,我心里仍然滑过美丽的诗句,宛若此刻身边走过的高挑美女,她长发及腰,我心弯似桥,而在她优雅的身后,美丽的黄昏即将到来。邦德街华灯渐起,五彩斑斓的夜空将淹没那些扎眼的人群,也掩盖那些飘零的落叶。我不知为何心动,只是站在那里听完若隐若现的那首歌。看着橱窗里一块百年的怀表,我脑海中浮起一个百年的故事,它因此成为本期《华闻周刊》的两个封面,这一对不一样的圣诞封面也会成就自己的故事。

曾经英俊的George Michael被岁月摧残成颓废的大叔,这首歌却依然浸满了青春的魅力。在我问及的英国朋友中,多会对George Michael的今天轻轻摇头。有人觉得他是足球界的加斯科因,纵有天才,却毁于折腾。他们对这首《Last Christmas》和George Michael也心存感激。一位邦德街名店的店长说,对于匆匆过往的我们,无论你活在何种境遇之下,每一个圣诞节都是你的Last Christmas;你会因为曾经圣诞悲欢离合的记忆,而对未来的每个圣诞倍加珍惜,这是我们生活的动力,也是我们存在的哲学。

出版商朋友打来抱歉的电话,说我那本出版艰难的悲剧小说只能看明年政策的松紧了。我对此表示理解。作品写完了,它会有自己的命运,但文字在那里,故事在那里,它们不会腐烂,更不会死去,在雾霾散去的那一天,它们无需翅膀也能飞翔。这本小说里有老五和我很多同学的影子,也有我隐约预感到的宿命。上周老五发来微信,说会在奥斯陆过这个圣诞节,那里会有一场最大的雪。我把我们一起听《Last Christmas》的情景留在了那部悲剧小说里,老五在书中带着校花师姐远走高飞。但这结局我只猜对了一半,因为我没有想到,他们这一走,竟真的去了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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