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思塾组织的农场出游中，我遇到了3岁的混血小男孩Jason（化名）。Jason的妈妈是华人，爸爸是英国人，天性十分活泼好动的他却不太乐意用语言表达自己，对说中文更是有些抗拒。

那天，他对农场里的小树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问他要不要上去玩，他晃着小脑袋，一边摆手一边沉浸在重复这样的句子：“不啊不啊，too high啦，这个too high啦。”后来我问他最喜欢什么颜色，他告诉我“Blue色”，我尝试着教他“Blue，蓝色”，他重复时还是会执着地说“Blue色”。

我跟Jason妈妈说起Jason的这些很可爱的“中英混句”，他妈妈却对这些句子感到忧心忡忡，因为她很担忧自己的孩子中文不愿说，英文也说不大利索，两种语言都想学，到最后却变成“不中不英”的“夹生米”。这样的疑虑，也许很多双语儿童的家长都曾有过。

事实上，我经常听到双语儿童像Jason一样说出这些“中英混血”的句子。同时学习华语和英语的孩子，有的会常常在一个句子中混合使用中英词汇，比如说他们会问我，“老师，What is 苹果？”；有的则会使用英文的文法和中文的词汇组织句子，然后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吃饭在家六点。”

在语言学家们的眼里，这些句子其实体现了一种珍贵而典型的语言现象——“语码转换”（code switching）。

儿童在学习多种语言时，可能只形成一套语法和词汇系统，并会将习得的两种语言的生词和语法知识都输入这个系统中（“单一系统假说”）。在这种模式下，双语环境下的孩子直到三岁时才能明确意识到自己学习的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才开始将两套语言的词汇库分开。而在三岁之前，由于受到单一词汇系统的影响，针对某些特定的生词，有的孩子只能记住一种语言的叫法，比如只会说“苹果”而不会说“apple”，只肯说“no”而非“不”。

同时，因为两种语言的句子组合规律和成分都储存在单一的系统中，幼儿在说话时便会自然而然地“打乱”、“交叉”两种语言的词语和句法，发生“语码转换”（“code switching”）。

Jason 便是一个出色的“语码转换”大师，因为他使用了中文的句末语气助词“啊”加入到了英文的句子中，说出“too high了”，还使用了中文描述颜色的构词方法“-色”结合他会的英文单词“Blue”形成“Blue”色。

这种正确的双语组合和转换方式，除了双语儿童之外，一般只有成年的双语熟练使用者才能做到。因此，这些“正确”的中英混杂句，恰好说明了Jason在正确地学习中文的语法知识和英文的词汇，并输入到了单一的系统中。

当然，有些孩子在3岁之前就能清晰地分辨出两种语言，他们在一开始学习双语时，便能针对每种语言建立相应的词汇和语法系统（“分离系统假说”）。

我的一个4岁的学生Mary（化名），便能用粤语和爸爸交流，用英语和妈妈交流，分清两种语言。但Mary也会说出“英粤混杂”的句子，她兴奋起来会手舞足蹈地说“好Happy”，也会在向我介绍她的玩具时说“This is 我嘅”（“这是我的”）。

在分离系统假说的框架下，“中英混杂”可能是Mary使用的一种特殊策略，因为她更熟悉用英文描述情感，所以使用“Happy”；也可能是由于Mary事实知道我是也是会说英语和粤语的双语使用者，因此在交流时会在脑中同时运行两套语言系统（“language processing”），当两套系统同时工作时，指令便会发生交集，从而导致“语码转换”。

所以，孩子无论能不能分清两种语言，都会经常说出“中英混血”句。听到这样的句子时，我会首先分辨出孩子们的“错误”句子是否包含了正确的“语码转换”，比如如果孩子说“美丽very”，那么这就是不成功的语码转换，我会让他重复“very美丽”，在他记住了之后我再一步步分别教“very beautiful”和“非常美丽”。

我在教3岁的双语幼童孩子数数时，发现他们常能成功地使用“语码转换”说“two 苹果”，“one 兔子”。这时我便采取先难后易的方法，先用孩子们熟悉的英文数字引入中文量词的概念，“two个苹果”，再问他们“two”在中文怎么说，让他们尝试自己将“两”换进句子里，说出“两个苹果”。

到了这一步后，就可以使用游戏等方式，让他们重复“two apple”和“两个苹果”，再引入其他数字，直到他们掌握两种语言的计数方法。而这时，作为知识的延伸，我通常会再带他们学习指示代词+量词的用法，继续学习“这个苹果/this apple”，以及组句“这是一个苹果/This is and apple”，像滚雪球一样一点一点添加新的知识。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中便学习了更多的表达，也因此更有成就感。总的来说，我处理中英双语句的逻辑是用孩子已经掌握的双语语言知识，帮助他们分开一句话在两种语言中的对应表达，再指引他们用已经分开好的表达形成更多的句子。

“语码转换”其实就像错放的积木，但将积木“错放”恰好说明了孩子们其实懂得每一块积木，也懂得砌积木的基本方法。我们能做的便是指导他们将一块块积木分好类，放到合适的城堡中去，相信他们砌积木的能力，同时持续地对孩子们进行积极的双语输入，不停地带他们认识新的积木和新的砌法。

（指导：林思思）

本文出自《华闻周刊》第200期精装杂志，订阅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