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凌晨2点半。汽车连同飞机,拉着人一路从北奔向南,从秋奔向夏,从黑夜奔向白天。
当飞机终于降落在罗马,而我又坐在另一辆公车里时,我发现围绕自己的,竟然有三个时间。手机告诉我现在是早晨九点。手表相信我仍旧在早上八点。而这意大利的公车,则通过前端红色的电子钟,坚定地告诉我,它载着我走在夜里八点四十分的罗马。
除了那个鲜红的电子钟上的数字之外,这故事中被光芒与尘土共同笼罩的城市便只剩下摇晃、摇晃、摇晃。
当1922年10月29日临近晚间的时候,坐着敞篷车来到罗马的墨索里尼受到了国王伊曼纽尔三世的热情欢迎。此时此刻的墨索里尼,已不再是那个记者、那个小学教师、那个社会主义者墨索里尼教授了。
经历了一战的墨索里尼,在心中有着一个更为实际的梦想:建立一个强大的民族主义的意大利。在这个梦想里,一切都是超现实主义的、宏伟的、复古的、激进的。在墨索里尼的理想国图景里,柏拉图时代的宏伟与秩序占据着绝对的精神中心。
在这幅图景里,新的罗马城应当有着古典时期的威严与庞大,它不屈服任何传统,不面对任何历史,它勇往直前,它令人敬畏。墨索里尼的罗马城,用毁灭古典的方式向古典致敬。这,便是一个进步的现代乌托邦。
在费里尼1972年拍摄的《罗马》当中,在地下挖掘的工程车把现代的工人与古典的遗迹突然放到了一个共同的时间与空间当中。工人们被古典的壁画震慑得目瞪口呆,而就在这来自现代的敬畏面前,壁画却因为遇到了空气而瞬间灰飞烟灭。关于古典与现代进步观念的联系,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确切的隐喻了。正如苏珊·桑塔格在《迷人的法西斯》中说:法西斯视觉艺术所表现的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美学观点———对“崇高”的拜物式迷恋,对异己、对怀疑精神的排斥。
墨索里尼的罗马,不断地向旧城挑战。古典的威严被拆毁,目的在于建立人们对于现代的敬畏。被统治在现代主义的乌托邦与强权力量之下的人,应当再也无法体会万神庙中空穹顶吸引进来阳光的神圣意义了。而那难以驾驭的石材,也早已被抛弃。取而代之的,则是人造的钢筋与混凝土。
在罗马的4天里,我住在EUR(Esposizione Universale Roma)区。这个完全按照墨索里尼梦想建立起来的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的现代城区,以一个名为Colosseo Quadrato的建筑为核心。从这一现代主义建筑的代表作品之一上,人们却不难找到一种明显的罗马斗兽场券拱的痕迹。与那种古典主义试图创造的神秘、威严气氛相同,法西斯的现代主义建筑也试图创造一种宏大的震慑力。
问题是:生活在现代的我们,究竟要向什么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