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成型的艺术院线,所以拍艺术片如果不想成为纯粹的艺术殉道者,就只能一方面苦大仇深地去国外电影节走红毯,一方面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迎合内地电影观众,然后经历鲜花与烂番茄的冰火两重天,《观音山》也不能免俗。
范冰冰藉此片在东京电影节封后,她在片中舌吻同性的情节也成为影片最大的炒作点,以至于看电影之前很多观众以为这是一部女版的《蓝宇》。其实《观音山》的戏核是在张艾嘉扮演的常月琴的身上,而对范冰冰角色的突出导致了影片在视角和着力点上的顾此失彼,这是挺遗憾的一件事。
这也许不是创作者的错,只能归咎于在中国电影畸形的市场化浪潮的裹挟下,中国的艺术电影只能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鸡毛一样飞着。
《观音山》是一部走心的电影,而且走得很沉重,这种沉重跟《唐山大地震》那样的泪弹不一样,它始终不给你宣泄情感的机会,沉重得令人绝望。影片中的人物一直在失去,失去尊严,失去工作,失去亲人,失去偶像……地震废墟上破败庙宇中观音像的再塑金身,隐喻着一个民族的信仰重建,常月琴被丧子之痛啮噬的心与三个年轻人残酷青春的走近,流淌着世俗的温暖和包容,但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死亡之吻的诱惑。
影片最后,常月琴说:“孤独是暂时的,在一起是永恒的。”而这种永恒是只有在天堂才能实现的。江南、丁波、肥皂三人满脸迷惘地仰躺在火车上,火车穿过隧道,阳光下的景象因曝光过度而显得失真,随即火车又进入下一个隧道,黑暗中,身后的光明逐渐远去缩小为一个飘忽的圆点,而在火车即将走出黑暗拥抱光明之际,影片戛然而止。
这个无路可逃的结局,往小了说是垮掉的一代迷惘青春的缩影,往大了说是一个丧失了信仰的民族在黑暗中踽踽前行的悲剧宿命。在火柴与天堂之间,所能期待的,只能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涅槃。影片这种对现实的关照方式让我震惊,也感佩于创作者的勇气。
《观音山》是导演李玉与范冰冰的第二次合作,第一部是因涉嫌色情而遭禁映的《苹果》,而《观音山》暗含的反社会的阴暗基调比《苹果》更甚。
《观音山》值得称道的一点是李玉对影片场面调度的想象力,全片基本上采用手持摄影,而摄影机和演员精到的走位让影片在狂放的风格下体现出准确的镜头表意系统,例如三个年轻人到常月琴家租房子时镜头中所带出的那种局促和压迫感,更能让观众在感官上体会到剧中人的隔膜和心理不适。
但影片有被刻意拔高的精英姿态和悲悯情怀之嫌,过分执着于贩卖所谓的禅意和哲理,而且最后的收官阶段只能用大段的论道式对话来解释关于生死的主题。创作者有很强的表达欲望是好的,但这种欲望应该隐藏在镜头背后,而不是将自己的思考直白地借人物之口加诸观众。
对于文艺片观众来说,电影只是思考的载体而不是思考的结果,适当的留白不仅是对观众的尊重,也是给自己藏拙,即使是伯格曼、安东尼奥尼、库布里克这样的大师,也没有直接在电影里跟观众讨论人生哲学的。看来,李玉导演想成为世界大师,“路漫漫其修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