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伦敦的Gordon’s酒吧和朋友会面谈天。那里的顾客多是年轻的本地人和欧洲游客，在酒吧的外庭里喝酒谈笑。那天人特别多，我和朋友好不容易在外庭里找到了两个座位，在一对男女旁边坐了下来。我们谈聊了一会，那位看来三十岁左右的白人女子起身进酒吧，可能是去用洗手间，五分钟后回到了我们的桌旁。不知怎么地，她来到我面前，突然抓住了我穿在身上的外套领子，往上提了几下，像对三岁儿童甚至小动物一样，对我说：“往旁边移一下！”

我对这突来的粗鲁举动一时不知所措，“你要做什么？”我只这么回应，还搞不清楚对方究竟要什么，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充满敌意。她一话不说地坐回了她的位子。我看看自己的椅，知道自己并没碍到他人的路，莫名其妙地被粗鲁地对待，愤怒突升。和我坐在一起的英国朋友，对刚才这一幕很是惊讶，但也回应不过来，只是困惑地看着这名女子，小声地对我说：“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回头打量着她，穿着时髦，又在这不便宜的酒吧消费，至少是中等收入者。从她的口音听来，她应是西欧来的游客。从她高傲的神情，我的直觉判断是，她的行为是出于种族主义情绪。我对朋友说：“可能是她不习惯看到外国人的脸，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对我动手。”

我的朋友是本地人，从未有过种族歧视的经验，外籍朋友又少，还没有任何对种族主义的认知。他很单纯地说：“会不会是她喝醉了？”

如果会动粗，那必定是喝酒喝得很醉。我观察她和男友俩人，直到他们起身准备离去，看他们行动正常，一点酒醉的样子也没有。我对朋友说，我心里很不服气，想上前告诉她，她的行为不是文明人的作为，让她考虑改善一下。

“没有用的！”我朋友说，想制止我上前，“而且太小题大作了！你就当他们是喝醉了酒才动粗就行了！别想太多！”

我点点头，但心里还是难受。脑里挥不去刚才被抓住领子的那一幕，还有那白人女子轻蔑的眼神。我问朋友：“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反应？”

他耸耸肩说：“如果只发生一次，我不会去向对方反应。但如果再次发生，我就会说话了。”

他看我不作声，似乎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英国一般来讲，是个耐度很高(tolerant)的社会。” 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其实心里很明白，刚才那个女子的行为是带有种族歧视味道的。或许他基于礼貌，不想直说出来。

“你说的‘高耐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想知道他是否又会很“礼貌地”避重就轻。

“嗯，我的意思就是，他们会很愿意与他种文化共存，包容他人。”他这么答。

“是吗？我觉得‘高耐度’这个字很有问题，”我说，“与他种文化共存，并不是真正的认识，真正的欢迎差异……”

这回换成他不答话。我又说：“就像我和你，我们的社会位置不同，社会经验自然不同，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才不能了解我的反应，我的感受。因为我们是站在不同的位置来看事情。你不能认同我，虽然你可以从你所处的位置来给我说一些鼓励的，好听的话。这就是你说的‘高耐度’(tolerant)吧？你说英国人‘耐度’高，并不意味着他们认同多元文化。”

他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然后说：“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没想过‘高耐度’这个字。不过，我懂你的意思，‘高耐度’不代表真正接受。有意思的是，我们媒体上都经常用这个字，好像它是个正面的字眼一样。”

我想，可能会有好一阵子不会再回到Gordon’s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