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国家社会研究中心(NatCen Social Research)最近做了一项调查，以了解英国社会对于“英国特性”(Britishness)的理解。根据受访者的反馈，“莎士比亚”、“下议院”和“天气”被看做是“英国特性”最重要的代表。这种“英国特性”，实际上就是英国人对自身的一种民族文化认同。类似的调查曾经有过很多，“莎士比亚”总是排在前列，可见其在英国民族文化认同中的重要位置。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所著的《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y)中曾经说过，民族不仅是共同的血缘关系，而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在很大程度上，对于这个“共同体”的“想象”又建基于文字和阅读。莎士比亚及其作品，在建构英国民族认同这个“想象的共同体”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促进英语的流行

莎士比亚生活的16-17世纪，是英国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形成的重要阶段。

在此之前，法语和拉丁语是英国的官方语言，精英知识分子或作家大多喜欢用拉丁语写作。进入16世纪后，英国人才开始关注自己的语言（英语），莎士比亚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始终坚持用英语写作的英国作家。

有人认为这与莎士比亚自身的教育背景有关：他仅在当地的文法学校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父亲负债而辍学，没有上过大学。

据莎士比亚的好友、剧作家本·琼生在其编撰的《莎士比亚全集》的献词中所言，莎士比亚“懂的拉丁文不多，希腊文更少。”

这种关于莎士比亚用英语创作之原因的猜测并不一定准确，但客观上看，他的确与当时热衷于使用拉丁文写作的精英作家有所区别。不过这倒并不是件坏事，莎士比亚通过自己的戏剧创作促进了英语在大众中的流行。

莎士比亚创作的戏剧雅俗共赏，他还不断从民间流行语、古英语、拉丁语和法语中汲取营养，创造了大量的英语词汇，进而丰富了英语这门语言。首先，他巧妙地借用了一些外来语，比如他创造的单词“Articulate”（意为发音清晰），就来自拉丁语的“Articulus”，又比如“Misantropos”（指恨所有人的人），则来自希腊语；此外，他还经常将两个或多个单词合成为一个词，例如“Rebuse”是“Rebuke”和“Abuse”的结合，意思也是两者结合的含义，但是跟原来的词相比显得更加简洁、幽默。在当今的英语世界中，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很多词汇都是由莎士比亚首次使用之后而进入英语词汇的，有的词更是由于他的使用而改变了词义。

据统计，莎士比亚全部作品的词汇量达到了29066个，超过了任何一位英语作家。

他在当时欧洲各国仍然普遍使用拉丁文、法语、希腊语和意大利语的时代，推进了英语在大众中的流行，这为塑造“英国特性”奠定了基础。

建构“英国意识”

莎士比亚的戏剧，不仅使英语成为了一种流行的语言文字，也推动了英国民众的英国意识的增强。他先后经历了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及詹姆斯一世执政时期，在这两个时期戏剧都受到当政者的重视，并被当做是建构国家、民族认同的大众传播工具。当时已出现了巡回剧团，并且不仅贵族阶层可以观赏戏剧，很多新的剧院也允许平民进入观赏，戏剧用语也逐渐由拉丁语转变成大众使用的英语。

莎士比亚创作的喜剧、悲剧和历史剧，在帮助英国人建立“英国意识”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得到执政者的支持。

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执政时代，他的剧团得到宫廷大臣(Lord Chamberlain)的支持，被称为宫廷大臣剧团；后来詹姆士一世当政时期，也对莎士比亚的剧团公开支持，并将其剧团改名为“国王的剧团”。

英国人对本民族的历史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特殊的地理位置、与众不同的历史和文明史使得英国人形成了这样的性格特点。1588年，英国舰队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取得了海上霸权，为英国向海外扩张铺平了道路，英国人对这段历史深感自豪，这种自豪通过大量的历史剧来展现。

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尤其是历史剧中，能看到对英国的推崇与对外国的讥讽，英国人的“骄傲感”在其作品中不断体现，比如除了《约翰王》和《亨利八世》，莎士比亚的其余8部历史剧描写的是从14世纪末到15世纪末，英法两国之间的战争以及英国王室内部的矛盾和斗争。

在《亨利六世》的上部中描写的英法之战，把英军主帅塔尔博塑造成了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写了他的机智和英勇，而对法国人的描写则显得颇为轻蔑，充满讥讽，甚至将法国的民族英雄贞德描写成了一个弄法的女巫。

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人们还能看到一种英国人特有的“岛国意识”。比如在《暴风雨》中，米兰公爵普洛斯彼罗由于闭门读书不理国事而被弟弟篡权，和女儿一起被放逐海上。因得到好心人的帮助，他们侥幸存活，流落到一座荒岛，之后展开一系列的故事。

这种被困孤岛的故事，往往能引起英国人本身的共鸣，因为英国本身就是一个岛国。莎士比亚的作品又进一步增强了英国人的这种意识。

除此之外，他的作品中还充满着一种深刻而优雅的英式幽默，这与英国人的性格密切相关。

普里斯特莱(Priestley)在他的《英国人的幽默》书中曾谈到莎士比亚与英国人幽默感的关系：“凡是莎士比亚所写的幽默人物，都是从英国社会中抽出来的。即使是莎士比亚后任何一个英国大作家，多少都富有一种幽默感（假如真的没有，也要用微笑来代替）。不过，不像莎士比亚表现得那么深刻、优雅而已。这种幽默感，藏在英国人的性灵里，使他们在世界上，独立代表一种民族……柏格森在解释‘笑’时曾这样说，这是由于生命的机械化，笑那本是活泼的东西，变得呆板、可笑了。莎士比亚，对于幽默，也是差不多同样的看法……这一种幽默，扩而充之，便是宽容。这些，都是英国民族心灵中本有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创造，当然，也不是一个非英国人所容易了解的。”

当然，莎士比亚的作品在促进英国人增强自身的民族认同的同时，也具有超越民族的价值及意义。他的戏剧受到世界各国各时代人民的喜爱，是全世界流行最广，演出最多的戏剧，他同时也是被各国专家和学者研究最多的戏剧家。

今天，与莎士比亚有关的一切符号、意象及语辞，已经渗透进了我们的日常生活。400多年过去了，莎士比亚却从未离开过我们的生活。

（文/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