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娱乐周刊》有关“文章出轨事件”的报道受到各方关注，新华网针对该报道刊发了评论文章《“狗仔”当道，“新闻”蒙羞》，并因此引发了网络上有关新闻专业道德与社会伦理道德之关系的争论。

《南都娱乐周刊》这篇报道出炉前后有何故事？“周一见”有何隐情？“狗仔队”有没有底线？该报道的作者又将如何回应有关新闻伦理道德的问题？4月5日，《华闻周刊》就相关问题专访了撰写“文章出轨事件”报道的记者、《南都娱乐周刊》主笔卓伟。

（本报记者 薛章）

“周一见”是个意外

《华闻周刊》：“文章出轨”的报道刊出前后引起了一些争论和质疑，作为这篇报道的撰写者和照片拍摄者，你因此受到了哪些压力？

卓伟：到目前为止，我个人没有感到任何的压力，这事儿之后还是继续工作。报道刊出前，文章曾经托人来找我买照片，姚笛也曾托朋友找到我这里，她第一是想问问我们到底拍到了什么，第二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把照片买走，但他们的要求都被我拒绝了，在我这里是一无所获，因为我们干这一行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在过去，我们几乎没有因为人情因素或者其他压力撤稿的事情。

当时拍到（文章出轨的照片）之后，觉得肯定是一个很轰动的新闻，但是它后来所产生的爆炸性新闻效应，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这也和现在中国的媒体环境变化有关，新媒体发展太快了。我自己手机的微信里，就能看见很多人在传播着与这件事有关的各种消息，新媒体提供了新的交流和探讨的平台，大家对这篇报道的关注度也显得特别高。

《华闻周刊》：周五（3月28日）晚《南都娱乐周刊》执行主编发了一条微博，被很多网友认为是提前对周一的报道进行了预告，并被调侃为“周一见”。这次是有意识地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预告吗？这么做是出于什么考虑？

卓伟：这其实是一个我们没有想到的事情。作为专业的娱乐周刊，《南都娱乐周刊》主要靠娱乐新闻作为杂志的卖点，独家、首发和“第一效应”，对我们周刊的销量、影响力和知名度的提高很重要。

我们之前遇到类似的重磅新闻，一般都不会在周五的时候去进行预告，最多只会在周一的凌晨，通过我们的官方微博来预告。因为我们的杂志一般是周五做完版，然后把版面的清样送去印刷厂，周一的时候杂志才上市，中间有一个周末的时间间隔，你要是在周五提前透出风去，就会有媒体同行在周六周日借此去采访当事人，然后赶一个稿子出来，实际上对我们周一上市的杂志是不利的，更可能会影响销量。

当然有时候即使我们不主动去发布这个消息，也有同行会从各种渠道获悉我们的选题。比如我们之前报道过郎朗和演员巩新亮（秘密交往）的新闻，我们拍到了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照片，本来准备在周一上市的杂志中进行报道，结果这个消息在周五的时候就被很多同行知道了，他们就打着我们的旗号，去向郎朗和巩新亮的父亲求证，说《南都娱乐周刊》拍到了郎朗和巩新亮在谈恋爱，让他们回应，然后在周六周日就提前报道了出来，这对我们很不利。

这次文章出轨的报道出现“周一见”这个事儿，其实是个意外。周五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获悉了我们要报道文章和姚笛婚外恋的消息，那时候有很多人找我、找我们的主编游说，希望压下这个报道，所以后来我们的手机都关机了，等做完版，版面的清样送到印刷厂之后，她（《南都娱乐周刊》执行主编谢晓）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于是就在自己的个人微博上发布了这样一条内容。

你如果看了她的那条微博，就明白她只是想抒发一下自己当天工作的感受。但没想到，她这样一条抒发个人感受的微博，却让大家觉得是在进行暗示，甚至是“预告”。当时娱乐圈的人、同行，甚至一般的网友，就都开始打听到底是什么事情、什么新闻。而文章之前已经托了很多人来找我们，有一些媒体的朋友也早知道这事儿，所以在周五的时候，就很快有人把这事儿捅了出来。

整个过程看上去好像是我们《南都娱乐周刊》在提前预告，但实际上真不是这样。

文章、马伊琍的声明的确抢占了先机

《华闻周刊》：文章和马伊琍在你们的杂志上市前借微博平台抢先发布了声明，他们这个声明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对你们周一上市的杂志是否有影响？

卓伟：文章和马伊琍选择在周一凌晨这个时间点做出回应，是因为他们已提前知道了我们大概将要报道的内容，这么做的确达到了抢占新闻先机的效果。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发生“周一见”这个事件后，大家在周六的时候已经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只是还没有看到《南都娱乐周刊》的具体报道和照片。如果文章和马伊琍不在周一的凌晨作出这样的回应，别的网站、杂志或报纸在周一报道的时候，肯定会用我们报道的“文章出轨”作为新闻标题的重点。但周一凌晨文章和马伊琍通过微博做出回应之后，他们标题的重点就会变成“文章道歉，马伊琍原谅”，因此实际上他们的确抢到了先机，能够减轻一点不良的影响。

“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是记者”

《华闻周刊》：有媒体称你是“中国内地第一狗仔”，你怎么定位自己？是不是认同“狗仔队”这样的一个定位？

卓伟：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是记者，但我从来都认为“狗仔队”也是新闻记者的一个组成部分。“狗仔队”在新闻记者的队伍里，属于是“特种部队”，所以我首先是一个记者。我已经做记者十四年了，在做“狗仔队”之前，我是做记者的，现在我也是一名记者，只不过是采用“狗仔队”这样的一种手段来进行新闻报道和新闻操作。

《华闻周刊》：你称“狗仔队”是新闻记者中的“特种部队”，那和一般的新闻记者相比，“狗仔队”的特殊之处具体体现在哪里？

卓伟：首先是报道的内容和对象不同，调查记者报道的重点是社会新闻，我们报道的主要是娱乐新闻，报道的对象主要是娱乐圈的明星，当然体育方面的明星，我们也曾报道和偷拍过，整体来说就还是以明星为主；第二，社会调查的记者也会采取暗访和偷拍的手段，但我们除了“暗访”和“偷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手段是“跟踪”。

《华闻周刊》：你既是《南都娱乐周刊》的记者，同时又是中国内地最大的“狗仔队”——风行工作室的创办人，这两个身份之间是什么关系？

卓伟：是这样的，我在《南都娱乐周刊》当记者，主要负责做（跟拍明星）这部分工作，但要干好这一块儿的工作，你得有人、有车，还得有机动灵活性，再加上这个工作的特殊性质，决定了在我们中国大陆现在的传统媒体下，不可能给你这种“特殊的工作”提供太多的支持。所以我就和我原来的拍档一起，成立了这样一个工作室。我们工作室成立后，拍摄的照片，很多还是提供给他们（《南都娱乐周刊》）的杂志和网络平台。

新人加入先“洗脑”

《华闻周刊》：现在风行工作室规模如何？主要由哪些成员构成，他们怎么分工？要做“狗仔队”这一行，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或专业技能？

卓伟：我们工作室现在有十几个人，其中有摄影、摄像、司机，还有后期的制作人员，这些年来来走走换了很多人，要来干这一行，我觉得首先要对它感兴趣，要喜欢，因为只有喜欢，才能让你有一股钻研的精神；第二，还是要有一定的专业基础，比如摄影基础，也要有一些娱乐知识的储备；第三，这份工作本身需要耐力，当然这个也是需要在工作中再来进一步培养和锻炼；还有一点，“狗仔队”的这个工作，它是团体作战，任何环节都很重要，比如司机就很重要，如果司机把车跟丢了，那么你后面就拍不到了，它讲究的是协作和配合。作为这个团队中的一员，你要跟这个团队中的其他人把关系相处得融洽，具有团队协作的精神。

《华闻周刊》：对新招进来的人，你们会进行怎样的培训，以让其成为专业的“狗仔队”？

卓伟：新人加入我们的团队之后，我们会对他们的新闻判断力、新闻意识进行慢慢的培养和熏陶。同时，我还要对他们进行一些“洗脑”，主要从几个方面：首先，要帮他们树立起干这份工作的信心和价值观，要让他们相信干这份工作是有价值的，“狗仔队”工作的价值就在于“辛苦咱几个，娱乐上亿人”。

我们报道的新闻，能让那么多的公众看到，本身就体现了我们工作的价值，而且在我们的工作中，也对娱乐圈不雅的一面和明星的真相进行了披露，这是有价值的。

第二，虽然大家称呼我们是“狗仔队”，我也认同这个称呼，但在团队里，我从来都对他们说：“我们实际上就是新闻记者。”虽然，我们团队的摄影师没有所谓的新闻从业资格，但我认为，新闻记者的标准，并不是看你有没有那个证，而是看你是不是在干新闻报道和拍摄的工作。

第三，我从一开始就培养他们一个观念，即“咱们眼中没有明星”，他们只是我们的新闻报道对象，不管他/她多有名，我们都可以去拍，都要如实地进行报道。我总说一句话：“咱们喜欢一个明星，要去拍他；咱们讨厌一个明星，也要去拍他。”当然主要还是要在工作中去一点一点的影响他们，这个也算是我们这个工作室的企业文化。

“我们挣的钱很少”

《华闻周刊》：这些年工作室的人来来走走换了很多，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来加入这一行？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离开了这一行？

卓伟：现在很多年轻人对“狗仔队”这个工作感兴趣，想来干这一行，主要是对这个工作充满好奇，觉得有意思。但他们对这个工作其实并不了解，很多人没有坚持下来，就是因为这一行很辛苦，而且钱也不多。

我们的“狗仔队”里现在大部分都是男生，原来曾经有过一个“女狗仔”小王，她有着男孩子的性格，特别能吃苦，算是“中国内地第一个女狗仔”。当时我们工作室刚成立时，只有五个人。除了我、当时的搭档冯科和一个司机以外，还有就是一个“男狗仔”和这个小王，这两人刚加入的时候正在谈恋爱，他们结婚之后，就离开了我们这个工作室，去了一个网站。后来有一个记者在我的推荐下去采访小王，这名记者采访完后，就来告诉我说，小王对她说干“狗仔队”这个工作时特别特别辛苦，到什么程度呢？两个人回到家，连 “亲热”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我们很多新闻的拍摄都历时很长、难度很大。比如文章和姚笛这个新闻，从知道消息到跟踪，到我们拍摄这条新闻、拿到他们偷情的证据，历时八个月。像张艺谋的超生事件，我们后来想方设法去拍到了照片、拿到了证据，这个历时一年。

《华闻周刊》：中国内地现在有多少人在做“狗仔队”这一行？你们的工作室在行业中处于什么位置？你刚才提到狗仔队辛苦且挣钱少，那么一个“狗仔”一个月到底能挣多少钱？

卓伟：公众对我们中国内地的“狗仔队”有几个误解，第一个是以为有很多很多狗仔队，但实际上呢，在中国内地从事这项工作的，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其中我们工作室占了一半以上，也是干得最好的。

为什么大家感觉到处都是狗仔队呢？首先因为我们非常敬业，第二是因为这些八卦新闻报道出来后，产生的轰动效应，要超出常规的新闻，到处都能看见，所以容易让人产生“到处都是狗仔队”的错觉。

中国大陆90%以上的重要娱乐八卦新闻，都来自于我们工作室。现在中国大陆还有另外两支狗仔队，但他们只是拍一些明星在机场或者吃饭的小新闻，因为他们不怎么认识娱乐圈的人，没有我们这么多的关系和消息源，所以了解不到有哪些明星在谈恋爱，又有哪些明星出轨。

公众对我们还有一个误解，以为“狗仔队”能挣很多钱，但实际上，我们挣的钱是很少的。我们从2003年5月开始以“狗仔队”的方式进行娱乐新闻的报道。在2006年的11月，我们成立了风行工作室。这么多年中，实际上有很多人曾经来干这个工作，但大都没有坚持下来。为什么呢？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行业的收入特别低。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摄影一个月就挣几千块钱，这是什么概念呢？就是北京一般的娱乐记者每个月拿的红包，都比这多。现在我们的收入稍微多一点了，但可能也就是工资加稿费一万块钱，还是比不上干得好的娱乐记者。

《华闻周刊》：与外国的“狗仔队”相比，中国内地的“狗仔队”生存发展环境有何不同？

卓伟：首先人家外国的狗仔队的收入和物质状况比较好，有版权保护，拍一组照片能卖五万美金、十万美金，比如之前拍到章子怡和前男友在沙滩亲密照的那个外国狗仔，据说人家挣的钱，买了一栋别墅。而我们中国内地“狗仔队”的收入就很低，主要原因就是版权保护做得不到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比如，我们现在版权跟搜狐合作，照片和视频一给了搜狐之后，其他的网站立马拷走，在它们的网站上刊登。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告它们，而且即使去告了，按照中国现在的版权法规，你所获得的赔偿非常少。我们去年曾经打过一个官司，告一个网站，它盗用了我们九组图片，结果最后法院才判它赔我们六千块钱，一组图片合计下来才赔了不到700块钱，所以是得不偿失的感觉。

我们现在感觉是人单力薄，很多大网站盗我们的图，我们小小的工作室，很难与他们这些庞然大物对抗。还有一次，明明是对方侵我们权，结果法院判我们败诉，所以在中国要维护版权权益难度是很大。

“超过底线的照片，即使你拍到了也不可能登出来”

《华闻周刊》：中国内地的“狗仔队”行业有没有自己的底线？就是哪些事儿是不能做的？

卓伟：我们有自己的底线。首先在新闻的层面上，我们的底线就是要保证我们的新闻是真实的，因为坚守这个底线，我们工作室成立至今，从来没有因为报道惹上过官司；

第二，我们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比如文章来找我们买照片，他开出的价钱比我们的稿费不知要多出多少倍，但我们还是拒绝了。谁都爱钱，但还是要讲职业操守，我要是拿了他的钱，他肯定也看不起我；

第三，触犯法律的事儿，我们坚决不做。我们在报道的时候，采取了一些技术和手段，确保我们能在国家的法律框架下操作。比如这次我们拍摄的文章和姚笛婚外恋的照片，都是在公共场合拍摄的，我们肯定不会侵入私人空间拍摄。还有一些明星特别私密的场所，我们也不会去拍摄，也不会去拍裸照或窃听等。我们还拍到了很多明星的孩子和车牌的照片，但都会打上马赛克。所以，我们都是以法律为大前提来操作的，绝对不能有一点触犯法律的地方。

《华闻周刊》：所以，之前网上说你们实际上还拍到了一些“床照”，这个消息其实是不实的吗？

卓伟：你知道在中国大陆的新闻审查制度下，超过底线的照片，即使你拍到了也不可能登出来。在我们之前的操作中，最多只是从房间外面透过窗户往里拍，不会闯入房间去拍。

“文章偷情难道我们不应该报吗？”

《华闻周刊》：“文章出轨”的报道刊出后，引发了人们对于新闻伦理道德的争论。对新闻的专业道德和社会伦理道德之间的关系，你有什么看法？

卓伟：我觉得这个东西就是一个理论上的探讨。新闻伦理也好，人性道德也好，我觉得我们做的新闻没有一个是违背道德的。你说文章偷情难道我们不应该报吗？我们报道出来了，又违反了什么伦理和道德？我觉得还能起到正面的作用，第一，给他本人一个提醒，促使他痛改前非；第二，也给大众一个提醒，让一些普通人也能吸取教训，也能产生一些正面的作用。

《华闻周刊》：你们有没有想过把报道娱乐明星的这些“狗仔队”的手段，用于报道其他的领域，比如揭露贪污腐败？为什么？

卓伟：目前还没有。我们主要还是报道娱乐新闻，因为与我们合作的媒体主要还是娱乐方面的。我们以后可能会把拍摄的对象扩大到体育明星、主持人、文化名人或网络名人，但都是泛娱乐的领域。

受访者简介：

卓伟，原名韩炳江，是报道“文章出轨事件”的记者及照片拍摄者，现为《南都娱乐周刊》主笔，同时也被媒体称为“中国内地第一狗仔”。卓伟于2006年创办了风行工作室，该工作室目前是中国内地规模最大、报道明星八卦新闻最多的一支“狗仔队”，曾报道的明星八卦新闻包括张艺谋超生、董洁出轨、顾长卫“车震”、高圆圆与赵又廷姐弟恋、章子怡和撒贝宁、汪峰的两段恋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