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届伦敦电影节上,由中国独立导演柴春芽自编自导的处女作《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分别于10月12日、19日上映。电影里诗意化地讲述了有关故乡、死亡和幻觉的故事。英国电影学会(British Film Institute)主办的专业电影杂志《视与听》(Sight&Sound)称该剧揭示出一种聚焦在平凡生活表层之下的生命形态,导演将作品的视觉工艺和诗性表达上升了另一个高度。
这位做过记者,当过老师,从诗人转型到作家,再成为诗人导演的中国独立电影人,一面称《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是一部很绝望的电影,一面又希望用电影和小说去创造一个超现实的、美好的、虚拟的空间,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呢?本期,《华闻周刊》电话采访到柴春芽导演,听导演自己解析他和他的电影。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剧照
对话中国独立导演
《华闻周刊》:《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以下简称《四种死亡方式》)在伦敦电影节上放映后,有影迷在微博上写“被浓重的甘肃口音、莫名其妙的剧本弄得迷惑不解了。”面对部分观众看不懂的这种情况,在拍摄这部影片前您有预料到吗?
柴春芽:我有预料到。
一般电影都是沿着时间的线性逻辑(拍摄),但是《四种死亡方式》是把时间切成四块之后平行并置了,这使得我们对时间的平行现象产生了疑惑,时间问题我觉得是让观众看不懂的一个原因。
而且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电影,很多时候会感觉电影里的人物处于一种幻觉和梦境的状态。
例如,在第一个章节里出现的老人,面对着一只羊,接着画面一转,我们看到的是他坐在几面大镜子中间在叙述,他把羊和自己是分不清楚的,这就很像是人们的幻觉,有些精神病患者,或者被神灵附体的人,就会把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事物看成别的事物。
我在拍摄这部电影时,很多时候就是想要打破我们日常生活中清晰的二元对立,清晰的物体……很多时候要去表现人类潜意识的幻觉,一些梦境的状态。
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 剧本作者,我自己对于《四种死亡方式》这个故事会很清晰,但是通过电影表达出来后,有些观众可能会不清楚我在讲什么,就好像我现在要读康德的哲学,这些著作对于康德自己来讲,内容是非常清晰的,又或者如 《相对论》对于爱因斯坦很清晰,但当我们这些读者去阅读的时候,会很难理解。
不同知识背景、思想境界的观众对于这部电影的理解会产生很大的差别。也有这样一批观众,他们在观看这部电影时,会觉得特别舒服,他们与电影里的人物、世界产生了共鸣。所以我认为导致这个结果,主要是因为里面存在于一个接受美学的问题,不同的人对同一部作品会产生不同的认知和理解。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剧照
《华闻周刊》:《四种死亡方式》本身题材很沉重,又加入了社火、皮影、巫术、秦腔、宗教等原生态元素,很多观众在观看时,感受到极度的心痛和压抑,这是您希望带给观众的吗?
柴春芽:我想通过这部电影去探索和表达人类在潜意识状态里对世界的感知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这其实是一部很绝望的电影,(我觉得)中国传统文化在逐渐走向死亡,人们的道德崩溃,人们找不到自己的精神家园,中国人(现在)整体的状态在精神世界里是非常绝望的,现在很多人显得很有钱,也很有权,但其实在精神层面上是十分荒凉和绝望,这种绝望的无意识也会反映到我的作品里,让我在表达中国人这种生存状况时就显得很绝望、很忧伤。
《华闻周刊》:我看到豆瓣上对《四种死亡方式》的介绍是:这是一部完全独立的作家电影,不受任何政治和商业的污染。但我们毕竟身处在一个商业社会,您在拍摄时就完全没有考虑过票房吗?
柴春芽:是的。因为这部电影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投资的,她给了钱让我去拍摄这部电影,而且完全不求回报,这也使得我在拍摄时完全不去考虑电影成本和收益的问题。另外,这部电影从剧本创作开始,我们就没有去中国广电总局申请审查,从剧本到最后电影拍摄剪辑成片,我们都完全不受任何干扰。在中国只要能被公映的电影一定要受到广电总局审查,所以一定是不自由的。
在国内,《四种死亡方式》目前仍处于一种地下状态形式地放映,在一些酒吧,或者电影影迷租用的电影院里上映。长期以来,中国电影变得越来越低智商,当《四种死亡方式》这样一部电影来探索我们现实生活,又充满了想象力,画面又充满了诗意,还是有很多观众,尤其是一些学者喜欢,例如电影学院的崔卫平老师,他认为这是中国第一部诗电影。
《华闻周刊》:是的,很多人称您是诗人导演。
柴春芽:我14岁就开始写诗,一直写到几年前,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做诗人的天赋,所以就改行写小说。
《华闻周刊》:《四种死亡方式》改编自您的小说“故乡三部曲”的第一部,您会将剩下的故事都拍成电影吗?
柴春芽:会的。第一部《四种死亡方式》探讨的是关于人的死亡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死亡,第二部的名字是《蜂王的夏天》,我现在正在写,准备明年夏天将这部电影拍出来。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关于生命的故事,80年代从中国某敏感事件中逃亡的西部大学生,受到一位养蜜蜂的老人的保护,后来又帮助老人培育新的蜂王。体现的是超越政治的生命,甚至超越人类的生命的一个主题。第三部的主题是探讨宽恕。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剧照
《华闻周刊》:您会延续《四种死亡方式》的拍摄手法吗?
柴春芽:不会。《四种死亡方式》其实是通过一种严格的结构方式来组织的一部电影,第二部我会拍成一个正常、细致的故事,不会以结构的方式来讲故事,但仍然会加入魔幻的元素。
“故乡三部曲”里关于死亡、生命、宽恕的3个主题都会加入魔幻元素,因为我不想拍出一部现实主义电影,我觉得中国的现实已经非常残酷和令人绝望,我是希望用电影和小说去创造一个超现实的、美好的、虚拟的空间,让我们暂时能够去那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
《华闻周刊》:您会一直关注乡村题材吗?
柴春芽:不会的,故乡结束后,我会去拍摄关于西藏和新疆的电影。关于种族冲突,他们如何去获得民族的觉醒,去抗争这样的电影。对于很多剧烈的冲突,我们经常会漠视它,例如西藏问题、新疆问题,中国社会表现的是一种普遍的沉默。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剧照
《华闻周刊》:《四种死亡方式》是您的电影处女座,第一部执导的电影就入围伦敦、鹿特丹、台北金马影展等多个国际电影节,拍这部片子之前想过会获得这样的成功吗?
柴春芽:我在拍摄的时候,就跟我的剧组主创人员说过,这是一部一定能走向国际的电影。
《华闻周刊》:当时您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成功?
柴春芽:(对这部电影)很有自信。中国电影最近这十年来实在是太差了。我们需要喜剧,这是毫无疑问的,喜剧也是一种伟大的艺术,但是在中国就变成一种恶俗的娱乐,它同喜剧没有关系。
▲柴春芽
1999年毕业于西北师大政法系,曾在兰州和西安的平面媒体做过记者,后在广州做过副刊编辑和图片编辑,2002年进入《南方日报》报业集团,先后任《南方都市报》摄影记者和《南方周末》驻京摄影师。2005年辞职,在四川甘孜一个高山牧场义务支教一年。信佛,修的是密宗宁玛派。出版有小说《西藏红羊皮书》、《西藏流浪记》(简体版为《寂静玛尼歌》)、《祖母阿依玛第七伏藏书》等。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电影海报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
完成年份:2012年4月
影片类型:剧情
编剧/导演:柴春芽
主演:高伟霞、史天生、杨贵清、龙芳河
剧情简介:
女大学生尕桂离开城市回到故乡的小山村。临近故乡的路上,她遇见家里那头患了梦游症的骆驼卧在公路上等她。经过妹妹腊梅的解释,尕桂才知道,骆驼之所以患有梦游症,是因为村庄里整天飘荡着一股死人的味道。尕桂预感到,由于不忍目睹人们的堕落而躲进棺材生活了七年的父亲快要死了。
在父亲死亡的前夜,一个被神灵附体的人从漫游经年的荒野来到尕桂家的院子,向尕桂的父亲请求一段启示。尕桂的父亲告诉那个被神灵附体的人:“人代神言,黑夜里的百姓渴望着光,所以,你要给人光。”被神灵附体的人回到荒野,却看见自己被七面巨大的镜子围裹着,慢慢沉入大地。
腊梅不相信自己心爱的骆驼已经死了。在垂挂着三块大布的树下,她希望女巫能告诉她骆驼到底去了哪里。女巫什么也没说。腊梅想要再次追问,却发现女巫在风中消逝了。三个皮影艺人决定在老之将死之前,最后一次唱一场皮影戏,借以祭奠那个在棺材里生活了七年的朋友。他们搭起简陋的戏台,在一个月圆之夜,唱起了苍凉的皮影戏。一团火焰从戏台里冒起。三位皮影艺人消逝于火。
尕桂在故乡寻找一个传说中的湖。走了很久很久,在绝望的哭泣中,她的耳畔传来阵阵水涛声。她起身,看到一片蓝色的湖。她举步,走向那片蓝色的湖……▲《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剧照
【影评】
导演将作品的视觉工艺和诗性表达上升了另一个高度。故事以平原和沙漠为背景,讲述了发生在柴春芽的老家甘肃农村的故事。在符号性的视觉语言和民间传说元素的修饰下,镜头追溯了一个生命的轮回。柴春芽在静态的、近乎催眠式的视觉效果,仪式化的表演和喜剧式的小插曲之间发展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平衡关系。一系列口述史访谈强行地被重新剪辑成一幕幕有节奏感的画面,揭示出一种聚焦在平凡生活表层之下的生命形态。
Novelist Chai Chunya’s debut feature Four Ways to Die in My Hometown adopts the fetival’s longstanding focus on rural and minority ethnography and launches it into another strata of visual craft and poetic subjectivity. Set in the plains and deserts of Chai’s native Gansu village, the film traces a life-death cycle adorned with symbolic visuals and folkloric elements (should Jia Zhangke come through on his shadow puppet career, here he can find a luminous puppet sequence to study). Chai strickes an unlikely balance between static, hypnotic visuals, staged rituals and comic interludes; a series of oral history interviews are aggressively re-edited to rhythmic effect, revealing a focus on revealing patterns underneath ordinary surfaces.
——Kevin B.Lee,Sight &Sound杂志2012年十月刊(英国)
这是一部非常风格化的电影。
——汤尼·雷恩(Tony Rayns),最资深的亚洲电影选片人)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初看上去,令人想起安德烈·塔科夫斯基或者西奥·安哲罗普洛斯那样的 “诗电影”,再看下去发现它其实更接近“魔幻现实主义”,是从荒芜破败的现实中,重新走出曾经有过的理想、光荣和辉煌,再现这片贫瘠的土壤曾经有过的恩典与呵护。
——崔卫平,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纽约时报中文网)
在宋庄看到,和在场很多观众一样觉得眼前一亮(虽然结构节奏等有点生硬)。跟西藏有关的魔幻”叙事“转世在作者故乡,道出了全球化雪暴泥石流冲击下“无家可归”的普世状态,天翻地覆的中国尤其。
——张真,美国纽约大学电影研究系终身教授
柴春芽这部处女作标志着中国终于出现了阙如已久的实验电影类型,它不像当代艺术的影像作品那样反叙事,而是一部标准长度的叙事作品,用一种新的方法讲故事,这得益于他这几年来的小说和非虚构写作实践,而早期摄影记者的训练又使他在视觉和造型上别树一帜。
——欧宁,艺术家、《天南》杂志主编、第9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
(以上图片由柴春芽导演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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