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欲对人类来说确实是个麻烦，生物学家有个说法，人类是唯一可以四季交配的动物。我小小的疑惑是，其他灵长类动物如山魈猩猩长臂猿是否也拥有这个天禀。

相比猫狗猪羊短暂的发情期，人类的交配突破了生殖繁衍的单一功能，理论上可以全年无休的性欲既是上帝的奖赏，也像是一个恶作剧。我在想，人类之所以聪明可能与频繁的性刺激有关，因为最重要的性器官不是生殖器，而是大脑。生殖器仅产生本能反应，大脑才主宰了性幻想，后者比单纯的活塞运动高级得多。据说，一个成年人一天中意淫可达数百次之多。性欲就像体内的怪兽，不加控制，随时会飞奔出来。

既然人类对性欲有这么大的需求，性交易就应运而生。这是人类最古老的买卖之一，本质上和饥饿者购买食物没有区别。

进入文明社会，性交易逐渐和道德、宗教、法律挂钩，被视作罪恶受到世俗鞭鞑。悖论在于，大庭广众聚餐毫无问题，公开性交却是对公共秩序的冒犯，虽然无人会否认“食色性也”，两者并无高下之分。

当然，不同政体和文化之间会有差异，目前妓院在部分国家合法，颇具讽刺的是，将性交易列为非法的中国大陆可能是世界上“卖淫嫖娼”最猖獗的国家。曾在某个论坛上看到过一个现役卖淫女的预估数，令人咂舌。

事实上，庞大的卖春产业在大陆是公开秘密，高端的夜总会、涉外酒吧、意不在唱歌的KTV，不仅是风月场所，也是官员腐败和寻租的温床，而低端的发廊、洗脚店、按摩房，也早已成为公众心照不宣的色情符号。

大陆官方不太情愿使用 “性工作者”这个在西方语境中司空见惯的名称，正如我不太喜欢“卖淫嫖娼”这个说法一样——讨论争议话题时，应尽量保持中立，慎用侮辱性词汇——相对而言，我认为“性交易”比较中性。广义地说，男女之间的性行为，无论是合法的婚姻状态，还是灰色地带的性买卖，都含有交易性质。婚姻穿着合法外衣，内核也包含了需求不同的交易。当然撕开说这些未免残忍，真相都是令人不快的，人艰不拆，不往深里说了。

撇去少数为贪图享乐而利用肉体牟利的妇女，中国大陆的绝大部分“小姐”是一种无奈的职业选择，出身贫寒很早失学，没有谋生技能，唯一的本钱就是身体，这是无法绕过去的社会背景。

性服务业每年产生巨量产值，那些偏远县城和乡村的邮局，很多来自大城市的汇款就来自于该行业。这些钱使老迈的父母生活得到改善，付了亲人的医药费，修缮了危房，可能还是弟弟妹妹的学费。

出门打工的小伙子赚的是血汗钱，“小姐”们则是血泪钱。

比较好的结局是，结束卖春生涯后，携存款回家乡开小店嫁人，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村姑，短短几年赚了几十万银子，左邻右舍大致能猜到来路，但一来没真凭实据，二来民间有笑贫不笑娼的说法，嚼几天舌头就过去了。

不幸的情况有很多，比方得了严重的性病，比方因流产过多丧失生育能力，比方杜十娘遇见了李甲，乃至社会新闻中那些死于非命的小姐们。

按目前的大陆体制，性交易合法化短期内不会实现。一旦合法化，性工作者的健康、人身安全、工作环境将得到改善，辅以配套的体检制度，性传染病可有效得到控制，强奸案会大幅减少，政府可得到额外的税收，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有那些性交易合法的国家可供参照。

当然，一旦合法化，会触及到更尖锐的社会问题，最深远的是对儒家文化主导的社会伦理的冲击，虽然“卖淫嫖娼”一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宣布合法和保持不合法的半公开状态，对人们的心理影响是完全不同的。

中国大陆虽然是事实上的性消费大国，同时更是性压抑大国。性交易合法化会使人们对性的看法变得更从容，既然“鸡”合法，那么“鸭”也应该合法，无形中促使了男女地位更加平等。

买春作为一种私人的消费行为，未必会因为合法化而得到社会的正面评价，但至少不再和道德败坏划上等号。

很早看过一个报道，北欧某国政府出资雇佣性工作者为没有消费能力的残疾人服务，不啻是一种充满人性的人道主义关怀。

随着社会的进步，凡是符合人性的行为，哪怕按照最苛刻的道德标准，也会得到越来越大的宽容。当然，哪怕性交易实现了合法化，其消费主体也应该是单身人群，处于婚姻状态或有固定情侣的男女均不应涉足。

此文缘起于中国大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件嫖娼案，一件是上海法官集体嫖娼，此案涉及公权力，性质恶劣，大陆司法官员的丑行得以一斑以窥全豹。

一件是某衙内涉嫌强奸，其父母试图将性侵变更为嫖娼，以规避重刑。犯罪嫌疑人乃权贵二代，审判是否公正同样和公权力有关，一场典型的石头与鸡蛋的较量。

最后一件是某大V因购买性服务，被北京警方拘留。此事因发生在意识形态部门对网络异见人士开展武斗式肃清之时，难免令人产生联想。当事人是具有一定网络影响力的美籍华人，既非利用公权力徇私，更非用纳税人的钱买春。直接受害人除了其家庭成员，可以说和公众没什么关系。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部分媒体极其罕见地对一名美籍华人的买春事件进行连篇累牍的报道，污名化异见人士的司马昭之心引起坊间一片耻笑。

这里引述一个小故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在接受采访时，直言不讳地承认，由于忙于工作，无暇去追求更体面的情妇，常常在妓女的怀中寻求慰藉。瑞典文学院回应说，对此言论丝毫不以为意，他们按文学成就来选择获奖者。

同样，对这位购买性服务的美籍华人，我对他曾转发那些开启民智的微博，对他曾帮助弱势群体并慷慨解囊的善举表示敬意。对于所谓私德，我历来不愿多作置评。作为已婚男士，这是他和妻子之间的私事。

（本文仅代表专栏作家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