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代,我用盗版碟看过一部美国爱情电影《风月俏佳人》(《Pretty Woman》),未尝爱情的我看得小心蹦跳。一个富二代的白头帅哥和一个街头站街美女的婉转又跌宕的故事,被好莱坞成就一部爱情片经典,也催熟我稚嫩的爱情观:爱情是不分阶层的,爱情是帅哥美女的,爱情是要爬楼梯的。
20年后,我在伦敦机场用手机看到了薛蛮子穿着黄马甲的照片。那天我刚到腐国,抽完一根万宝路,喝下一杯Costa咖啡,活动着酸麻的腰腿。我的心情如天空一样好,思考着大英帝国之所以称为腐国的可能的细节,心中盘算起行程之外的小计划。可是,来接我的美女开口便是一句:你知道薛蛮子嫖娼的事吗?
真是巧合,《风月俏佳人》的男主角和薛蛮子都是白头翁,都是美国人,都腰缠万贯,也都好这一口。与该片温暖欢乐的结局不同,中国版的《风月俏佳人》走向不同的结局,它没有变成一件甜蜜蜜的爱情小事,却张扬作一场铺天盖地的八卦讨伐。在我印象中除了汶川地震或是两会召开,没有什么事能如此占据公媒的资源。这场“政治娱乐化”的舆论大戏,着实引爆了万民肾上腺,全媒体都在说这件嫖事,官媒一浪接一浪,有图有画有真相;公众千言又万语,没完没了没厘头。它也引发了各方公知、学者以及“话语异见者”和政府主流舆论之间的是非论战。这一场似乎是精心策划的“嫖娼门”事件之影响力,让余声未灭的公审薄熙来一事黯然失色,令同时间登陆院线的大片票房惨淡。一贯不喜欢讨论裤裆之事的中国人,一夜之间变得无所不谈,前情纷纷刨出,细节处处考究。政府宛若高明的大哥,马步稳扎,不丁不八,一手打左,一手降右,套路分明,拳拳到肉,间或还左右互搏,使出四两拨千金和乾坤大挪移的政治绝学。曾经霸道的薄熙来,在这一出立意高明的戏剧中灰飞烟灭,始终高调的薛蛮子,也似乎要在这一番法律和道德的双重围剿之下身败名裂。
但是,真的会这样吗?
在以打酱油顾问身份定下《华闻周刊》这一期封面选题的时候,我陷入奇怪的自问,抛开肮脏的政治不谈,嫖娼的罪与罚,我们该站在文明的哪一边去说这个事?自人类有史以来,这东西如影随形,盛世它也盛,乱世它也乱,就是新中国将它铲草除根,没多久又变个样子野火燎原。面对这个话题,我无法端出虚伪的清高,在声色犬马的曾经,有多少次蠢蠢欲动,有多少次阴暗纠结。遥想昔日英雄才子,苏轼也罢,胡适也罢,仿佛也都曾青袖染香,更有个千古词圣柳三变,干脆就在秦淮河醉生梦死,写出一段段“执手相看泪眼”的鸳鸯传说。可是,到了老顽童薛蛮子这儿,怎么就是嫖娼呢?怎么就要坐牢呢?那些年他们嫖过的娼,遍成佳话;这几天老汉去付费自爽,却被抓嫖。情理上这不通,这不是一句社会主义道德情操论就能盖棺定论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不会因为此事否定薛蛮子做的好事,主流媒体的关于“欲行公义、先立私德”的论调,是经不起推敲的伪命题,人类历史上,任何高举道德的政治都是失败的政治,且高举它的人和阶级必然会作茧自缚。放眼现代中国之外的地球,这些与球有关的事真的算不上一件球事儿,《华闻周刊》 将中国和英国历史上的那些嫖事做了对比,更将不同国家与嫖有关的法律法规挂出审视,读者会毫不惊讶地发现,国内这件惊天动地的大V嫖事,我们真的是太当回事了。
关于这个选题,编辑们有激烈的讨论,而来自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将几个说得兴高采烈的老男人一剑封喉。“你们说得再好听,这种事存在的再合理,它也是对女性天然的伤害。”大家默然点头,纷纷喝水。我意识到讨论可以结束了,大家在争论中找到了完成这个专题的思路和感觉,但我们无法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答案。嫖娼作为人类文明的伴生物,它是城市的下水道,它是欲望的垃圾桶,你想不明色即是空,便也吃不透空即是色。而此事放到男女之间,永远是不能正视的原罪,它是爱情的天花,也是信任的梅毒。当人类开始聚居,在需要和矛盾中渐渐失去约束欲望的自信,制造出社会、家庭和婚姻这样的工具,便也达成了代价不菲的承诺,约束和克制欲望,才能完成对这份承诺的忠诚。但这样的忠诚面对复杂的人性便显得可疑,人类总有一万种理由让自己实施放纵,一边犯错,一边纠结。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信中汇报他两次嫖娼的经历,主动汇报,有因有果,一次还是被胡适大师拉去的。徐志摩这二百五一般的坦白,恰是他天性中真诚的纠结。而如拜伦那般开淫乱大Party的,不知又伤了多少粉丝的心。
薛蛮子一事仍在持续发酵,舆论给他贴上了“罪”,后面该是相应的“罚”,楼上只扔下了一只鞋子,大家都仰脖子等着另一只。不管这是不是杀一儆百,也不论这是不是整肃国风,只要是戏,该是有始有终。《风月俏佳人》里的白头帅哥最终爬着楼梯向站街美女玫瑰求爱,帅哥认栽,妓女从良,他们欢欢乐乐地在一起,影片最后的画外音画蛇添足:来这里成就你的梦想吧,因为这是好莱坞。而我们分明听到神州的上空弥漫着一个巨大的声响:管好你的裤裆吧,因为这里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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