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相继联系到了几个香港的小学同学,他们有的在加拿大,有的在英国,更多的人在香港。和他们聊起天来,我很兴奋,感觉好像回到了小学时代。如今大家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和他们聊着天,很多回忆又回来了。” ——冯兆雄
冯兆雄在香港长大,读完初中后在香港工作了十年,负责成衣采购。1998年,他踏出香港,来到英国读时装设计。如今他在位于伦敦的华人社区中心帮助一些缺少关爱的老人,慈善事业一做就做了十二年。在英国,他有自己幸福的家庭,温柔的太太和乖巧的女儿;在香港,他有童年的回忆,相扶持走过贫穷日子的家人和对香港永远的眷恋。
2013年6月24日,他在办公室接受了《华闻周刊》的采访,以下为他回忆香港往事的口述实录:
70年代的苦日子
我的家庭比较苦,我爸爸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不在了,我的妈妈抚养我们四兄弟,我是最小的,上面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初中二年级就开始找兼职,做过超过20份工作,我的朋友都觉得我很夸张的。帮补习班派过传单,也做过保安、五金工人和电镀工人,曾在超市、餐馆打工,只要是能赚钱的都会去做。我曾经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每天都是通宵值班从晚上9点到早上6点,然后回家稍微睡一会儿就要去上学了。
每天早上,我都自己坐开往九龙塘的3C路公车去上学,8:10前要到学校参加早会,校长会在早会上讲讲今天将要举行的活动,所有学生都必须要到操场,如果迟到了就会被罚站。
之所以这么小就出来赚钱是为了不让老妈妈给我零用钱,有时还会省下来钱给她买一件2块钱的衣服。妈妈真的很辛苦,刚刚有地铁的时候,她去做通宵清洁工人,一天做三份工作,最多能干到15-20个小时。
我的哥哥姐姐比我更惨,他们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小学就出来工作了。大哥去眼镜公司做学徒,两个姐姐都是机场工人。那个时候我很懂事,尽量不让妈妈担心,但因为书读得不好,读到中五就出来工作了。
70年代的时候香港只有两间大学:香港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但是现在已经有八间了。那个时候大家基本只读到GCSE就出来工作了,读A-level的人都不是很多,读大学的人就更是非常少了,如果谁读到了大学,哇!那真是太厉害了!
那个时候,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是很难让孩子读大学的,因为名额也有限。而那时工业在香港还是挺流行的,很多不同行业都有工作机会,一些手工技艺的工作也比较多,很多人在五金、眼镜、成衣的公司去做学徒。他们一开始就是在照顾师傅,帮他买东西、买饭、清洁,一定要尊重这个师傅,这样那个师傅才会教你东西,工作做得慢一点就会被骂,而越谦虚的话师傅就会教你越多东西。
记者语:
1998年,冯兆雄已经结婚了,当时有一份选择摆在面前,手里的一笔存款或者可以在香港买一套公屋,或者可以去英国留学。他和太太商量了之后决定,还是不要错过读书的机会。他说:“有些时候人生要面临选择,现在回头看看,如果当时选择留在香港,现在可能会过得很好,也有可能过得很差劲,但是我没有后悔来到英国。”
在英国学业完成后,冯兆雄关注到英国有一批无人关心的华裔老人,于是投身到关爱老人的慈善事业中。如今,他每隔两年会回香港看看,带着今天刚刚五六岁的女儿,给她讲一讲香港过去的故事,带她去看自己童年时玩耍过的地方,童年的家,然而,那些地方很多已经不在了。
我的家
旺角是人流很复杂的地方,也很拥挤,我们一家五口住在一个十平方的屋子里,房间里只有一张上下铺,妈妈和两个姐姐挤在下面,我和哥哥两个人在上面睡。家里只有一张桌子,读书、吃饭、做功课全在这张桌子上面。
在这样的十平方米里过了很多年后,妈妈终于存下了一点点钱,去买了一个木屋,但是只住了一年就因为一场大火失去了这个家,整个区域都几乎夷为平地。
那个时候老师呼吁小学同学:“冯兆雄很可怜,他没有家了,要去住难民营,希望你们可以帮助他。”,很多小学同学给我捐钱,有人给了一百块,那时候的一百块比现在五千块可能都要多,对我们来说是雪中送炭,很温暖。
现在再回香港,有些建筑物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的家变成了购物商场。我们原来曾经的小学(①东华三院姚达之小学)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前两年我们中学举办了50周年校庆,我回去见到了很多老师和同学,他们中的一些人头发都已经没有了,很感慨。
我和我太太原来就是中学(东华三院黄笏南中学)同学,我们是打篮球认识的,拍拖的时候第一次约会,一起去长洲岛骑自行车,3块钱骑一整天,骑累了就在街头吃一些小吃,鱼蛋啊,鸡蛋仔啊,牛杂啊,碗仔翅啊,臭豆腐啊,凉粉啊,哇……(笑)
这些小吃都是老香港的特色,以前的时候都摆在街上,一有人大喊“警察来了!”,大家立刻四散跑开了。现在香港的小吃店面都很大,里面什么都有得卖。以前的东西很好吃是因为他们真的很用心地在做,而现在就觉得不是那个味道了。
现在大牌档比较火,但是我们小时候是吃不到的,都太贵了。小时候家里穷,每次去吃港式茶点都只能点很少的东西,人家都是一大碟一大碟的上,然而我们五个人就只能点两碟。我还记得一般来说是干炒牛河和香炒排骨饭,一个月只能到外面吃一顿。即使这样我们也都很开心了,因为很难得能够在外面吃饭。
从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做饭给妈妈和其他三个兄弟姐妹吃,我很厉害的,可以只用不到5块钱就能做三个菜附一个汤,一个咸蛋蒸猪肉,猪肉1块,咸蛋5角;炒菜心1块;番茄炒蛋1块;芥菜汤5角。
小学时候买鸡蛋,1元可以买3个,但是现在鸡蛋已经很贵了,我一个好朋友从小爸妈就不怎么照顾他,他每天放学路上就买3个鸡蛋当饭吃。
屋邨岁月
我们住的②屋邨有7层高,如果有卖③飞机榄的人从楼下走过,叫卖着“飞机榄”,你在楼上听到了就可以叫住他,说“我要买”,把零钱扔下去,哪怕你住在7层,他都可以准确地把飞机榄抛到你手里,很神奇的。
我们的屋邨还有一家豆腐花很好吃,他经常挑着担子,一层一层地叫卖,孩子们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很开心,拿着杯子出来买豆腐花回去吃。还经常有吆喝着 “鏟刀磨鉸剪”的磨刀人从门前走过。
我们虽然比较穷,但是生活比较简单。住的地方晚上是不用关门的,邻居都认识,互相很放心,不怕人家会来偷东西。孩子都会坐在门口或者通街跑,大人也会在走廊里开台打麻将,或者④鋤大D。邻居关系比现在好多了,不像现在你防我、我防你。
一般来说一个屋邨或几个屋邨都有自己的菜市场,现在也有,但是比之前要整洁、干净很多,还多了很多超市。那时的菜市场都是一档档的士多(store),有卖鱼的、卖肉的、卖鸡的、卖菜的。
我自己常去菜市买菜,有时候有死掉的鱼就会卖得很便宜。我曾经看过一个香港电影很好笑的,一个人去市场买鱼,鱼明明还没有死,他就趁着老板不注意把鱼拍死,还跟老板说: “鱼已经死了哦,算便宜一点啊!”,老板一看,哦,真的死了哦,好算你便宜点吧。(大笑)
屋邨里的士多卖很多东西,有汽水、零食、方便面、日用品等东西,以前我们打完乒乓球就会去楼下的士多买汽水,边喝汽水坐在那里和朋友聊天,从7点到10点可以一直聊到回家睡觉。当时没有什么游戏机、电视机、iPad之类的东西,但是只是坐在那里“吹牛皮”我们就可以很享受了,聊聊球打得怎么样啊,你喜欢哪个女生啊之类的话题。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最喜欢喝的汽水品牌是⑤绿宝和沙士。
屋邨的理发店里,老师傅会给你剃头发,店里面摆着《龙虎门》、《老夫子》、《中华英雄》的漫画,我一边看漫画,老师傅就一边用电动剃刀来剃头发,那个嗡嗡嗡的声音依然很熟悉。那时刘德华、郭富城还没有火,我们都比较喜欢张国荣、许冠杰、林子强,会追随他们的发型和穿衣风格。
童年娱乐
初中时候在教会认识了很多好朋友,我们最好的一群朋友一共有17个,我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好像刘关张结义一样。我年龄最大是大哥,他们都很尊重我,周末的时候女生去教会唱歌,男生就在球场打篮球,到五六点的时候就一起去吃饭,每个星期天都很开心。中学毕业之后大家各自找工作,联系就淡了。
我小时候还很喜欢去中华基督教会“横头磡”青少年中心打乒乓球,我们经常在3点半放学后去打球,或在街头的石台上比赛,输了就要把乒乓球板留下。在学校时候我很厉害的,自己组织乒乓球比赛,也拿了冠军。平时我也会和朋友一起玩游戏,玩弹波子、拍⑥公仔纸、弹弓。
我还记得,78年起香港家庭开始流行买电视机,大多是很笨重的那种,当时能看的电视台并不多,最有意思的节目是欢乐今宵,这个节目从1967年开台就有了,是无限翡翠台的长寿节目。这个综合类的节目很好看的,有现场抽奖、游戏、小品,唱歌,搞笑片段等大众娱乐的东西。我们吃过晚饭就会一起看着电视,聊聊今天发生的事情,问问妈妈今天怎么样,辛不辛苦。
老香港的戏院也很让我怀念。以前分为早场,工余场(3、4点)和午夜场,有超等、特等和普通三种不同等级的票,超等最好了,高高在上坐得离屏幕很近。我那时候喜欢看邵氏电影拍的很多功夫片、武侠片、警匪片和搞笑片。女生会去看爱情文艺片,而男生都喜欢看打打杀杀的电影。
70年代还没有地铁,我们出去玩都是做公共汽车和电车。电车开起来都会有“叮叮叮”的声音,你可以从尾部上车,然后再去前面买票。电车现在已经比较少了,政府因为要保护文化保留了一些下来,但是很少人乘搭了,乘搭的几乎都是游客。对于如今的香港人来说,还是搭地铁和的士更快捷一点。
后记
冯兆雄说,50、60年代时,共有5万个名额的香港新界居民可以拿到英国的居留权,于是大批香港人来到英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原本都是会计师、大学老师、医生,但是来到英国后都会去做餐馆、外卖店,因为赚钱比较快,每天晚上都有1000多英镑的现金入账。
十多年前开始,越来越多中国人来这边读书;原来开餐馆的人都是老一辈的香港人,而现在则来自中国各个地方,以厦门和江苏居多,伦敦中国城的“港”味也不像几十年前那么浓了。
冯兆雄说到,华人社区中心的老人家们大多已经七八十岁,这一代的人离开之后,就只能剩下很少一批讲广东话的人了。“这是一种大趋势了,原来中文学校广东话班有8班,普通话班2班;现在正好相反,普通话班报名的人很多总共有8班,因为外国人都觉得普通话比较重要一点,广东话班只剩下2班了,而大多数都是父母本身讲广东话,才送小孩来学。”
(图片由冯兆雄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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