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戴维德·庞德(David Pound)
英国人,现任英国巴克莱银行财富(Barclays Wealth)信息技术总监。曾于1994-1997年及2002-2009年在香港生活、工作,三个孩子均生于香港,亲历了1997年的香港主权交接仪式。
2013年6月25日,在伦敦金融城的巴克莱银行大楼咖啡厅里,庞德接受了《华闻周刊》的采访,以下为他回忆香港往事的口述实录:
见证交接仪式
1997年6月30日的晚上,香港下着瓢泼大雨,我和妻子在维多利亚港目睹了香港主权交接仪式的全过程,那是一段在我的记忆中难以抹去的片段。
我们当时租了一条帆船,与其他许许多多帆船一同在维多利亚港等待着,当时雨下得非常大,盛装打扮的我们浑身都被浇透了。交接仪式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行,我们看到了包括时任香港总督彭定康在内的很多英国官员,一些英国官员们还穿着笨重的制服和很大的帽子。
我们远远看到查尔斯王子登上了皇家游艇大不列颠号(Royal Yacht Britannia),慢慢在维多利亚港行驶着,我们这些帆船也跟在其后面,沿途经过的船上的英国水手都会向我们敬礼。那个场面给我一种感觉,大英帝国最后的辉煌即将逝去,对我来说,那是非常具有历史性的瞬间,英国统治了香港一百多年,而我见证了她离开的这一刻。
初到香港
我总共在香港度过了10年的时间。第一次去香港时是1994年7月,作为英国的殖民地,那时英国公民去香港还不需要签证。很多寻找机会、渴望冒险的年轻人都想去香港闯出一番天地,对于一对20岁出头的年轻夫妇来说,香港吸引着我们。
初到香港,我们住在九龙尖沙咀的重庆大厦,几周之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搬到了位于湾仔的一间非常小的公寓里,现在这些建筑都已经被推平重建了。对于一对旅行很久终于安定下来的年轻夫妇来说,那个家虽然很小,但还很不错,公寓里面也有一些其他“鬼佬”,然而更多的是香港本地人。
一开始让我很不习惯的一点,是厨房和浴室的自来水管里没有热水,洗澡用的热水只能用电烧;我还观察到很多香港住户会在门口供奉神龛或纪念祖先的牌位,这对于我们来说非常新奇。
我们当时住在四楼,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一些朋友来到家中一起过节,我们正坐在客厅里聊天,突然看到窗户外面一支老鼠悬挂着,每个人都吓了一跳,觉得很奇妙。
刚去香港时两个人说好,我们只待6个月,然而一待就待了三年。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我妻子走到维多利亚港,看着对岸的高楼大厦和耀眼的灯光,我还记得我惊叹地说:“哇!这个地方简直太迷人了。”
我在香港第一份比较正式的工作是在当年香港的一家投资银行——怡富(Jardine Fleming),在相对环境很好的中环康乐大厦(Jardine House)中工作,在当时那是香港最高的建筑。
下班后,我和妻子都会和朋友一起去喝酒、游玩,香港很四通八达,去哪里都很便捷,我和妻子还很喜欢在香港的街头漫步。
每一年我们都会去香港国际七人橄榄球赛(Hong Kong Sevens Rugby Tournament),在90年代的时候,比赛赛场还会有英国军队做安保工作把守着维持秩序,大多数士兵是来自印度和尼泊尔。
新奇事物
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在香港生活你经常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事物,不一定是不好的,然而肯定是在英国没有见过的。90年代的香港并不像现在这么光鲜亮丽,而是有很多颇有趣味的“老地方”,很可惜它们现在已经不见了。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女孩在街上卖臭豆腐、海鲜和汤,如果想吃直接就可以从街上买得到,非常有意思。当地市场上也有卖很多东西,我很遗憾,尽管在香港居住这么多年,却没能熟练地掌握粤语,我仅会的粤语是数数、打车、点菜和去市场买菜(笑),因为香港人基本都会讲英语,所以外国人很容易就偷懒了。
我发现在香港还有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人们可以花很长的午餐时间,成群结队地去吃点心。一到中午,办公室基本上就空了,你很少看到谁买一个三明治继续在电脑前工作(笑)。我和妻子都很喜欢吃港式点心,我还吃过蛇肉,而且还蛮喜欢吃的,我觉得味道很不错。我在一些中式婚礼上也吃过鱼翅汤,虽然我知道这对鲨鱼是一种很残忍的事,但鱼翅汤真得很美味。
当时朋友圈里大多都是和我们一样来到香港闯荡的年轻人,他们所做的工作都很有趣但也很危险,有的朋友需要潜到水下做建筑工作,另外一个朋友为大厦做玻璃清洁。我们经常租船出海,周日早晨,阳光充足,我们在船甲板上坐着,喝着啤酒,这种在英国只有亿万富翁才能过上的奢华日子就是我年轻时候在香港的回忆。
香港今昔
亲历了交接仪式之后的几个月我们就背包回到英国,去香港时我们坐的是飞机,回去的时候我们选择坐火车,先后经过了广州、北京、蒙古、俄罗斯,沿着欧亚铁路线一路回到英国。
回到伦敦,生活中的一切都显得过于“平常”,于是我们立刻就后悔了,急切地想回到香港去。
第二次再到香港是2002年,我被当时的公司汇丰银行(HSBC)从英国派到香港。这次再去香港生活水平明显高了一些,生活状态也完全不同。
90年代去的时候,我们孑然一身,但是这次我们很快就有了孩子,朋友圈也扩大到一些同样有孩子的家庭;我们也不必挤在狭小的公寓中,而是有一个不错的房子,还雇佣了一个菲律宾女佣。
从一个外国人的眼光来看,1997年的香港和2002年的香港整体差别不大,同样的国际化和西方化,不一样的只是每天都在增长的大楼高度和新建的机场。
很有意思的是,虽然我们前前后后在香港居住了很多年,然而朋友基本上都是来自西方国家,香港本地的朋友很少。虽然上班时候很多同事是香港人,然而除了工作之外,我们在下班后的时间却很少联络。西方人在香港的娱乐生活大部分是聚会、喝酒之类,而香港人大多对这种社交活动并不是很感冒,每次去湾仔,看到那些出来玩的人大多是西方人,很少见到东方面孔。
另一种看世界的角度
我们的三个孩子都在香港出生,2009年离开香港时她们一个6岁,一个4岁,另外一个才2岁。我们当时考虑到,香港的环境不是很利于孩子的成长,随着家庭变得越来越大,空间也变得越来越小。为了让他们尽早地熟悉英国的大家庭和生活环境,我们带着孩子回到伦敦。
孩子们现在还会很骄傲地和朋友说:“我们是在香港出生的”,学校的同学们会很好奇地问:“你在香港出生的,那你是中国人吗?”
对于任何人来说,居住在离家很远的地方都会有感到难过的时候,尤其是有一次,我妻子的父亲突然中风,然而我们却距离他非常远,那一次我们为没有办法回去在他身边感到有些难过。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那一天,我和妻子带着孩子们去香港的迪士尼乐园玩,第二天我们就飞回了英国,告别了香港的岁月。
如今,我在伦敦很开心,并没有想过重新回到香港去生活,然而我非常珍惜这段非常美妙的关于香港的回忆。
香港是一个非常令人神往的地方,它最吸引到我的是“香港”这个整体,它有着充满活力、多元丰富的精华,既有“不一样”的中国元素,然而也令我感到很“熟悉”,因为香港已经高度西化,随处可见很多英国文化的影子。
也有人说过香港不好,有偷东西和其他犯罪现象的存在,然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它“丑陋”的一面。虽然我经常可以从报纸上了解到这类新闻,但是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从来没有被偷过东西,香港在我眼里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唯一令我感到比较遗憾的地方,是如今香港的污染比此前严重很多,90年代的时候香港的天非常蓝,在维多利亚港的这一头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建筑,然而现在香港的天则经常是雾蒙蒙的。
90年代和2002年前后两次去香港,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个巨大的改变,之前你很少能在香港见到来自中国内地的人,然而2002年开始,渐渐有一些内地人来到香港生活,你可以很明显地通过着装上看出两个地区人的不同,那时内地人大多穿着相同的鞋和皮带,但是05年之后我就发现内地人的穿着变得更加讲究。
对我来说,这段在香港的经历给了我另外一种看世界的角度,另外一种行为举止的方式,另外一种生活的体验。当你初到一个国家的时候,你会想尽可能地去发现和了解当地的这些“奇特”的东西,这正是与另一种文化交融过程中最有意思的地方。
如今我也会建议别人去香港看一看,香港给了我美好的回忆,那段岁月永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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