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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看唐朝的样子,那就去京都吧 | 城说



编者按
“如果想看唐朝的样子,那就去京都吧。”公元794年到公元1868年东京奠都为止,京都一直都是日本的首都。平安京在建设时仿照唐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建设,西侧称长安(右京),东侧称洛阳(左京),后右京逐渐废弃,所以日本京都又别称“洛阳”。 虽然没有了春天樱花的烂漫,但秋天徜徉在唐代古建筑里,品味缓缓掉落的枫叶,也别有一番况味。


唐诗意境


唐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今日,惟京都可以写照。我们于古代风景的形象化,实有太多来自唐诗。有一些意境,在京都,恰好最宜以唐诗呼唤出来。如: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或如: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许多古时设施或对象,他处早不存,京都亦多见。且说一件,柴扉。王维诗中的“日暮掩柴扉”、“倚杖候荆扉”、“倚仗柴门外”在此极易瞩目。


京都之花,亦是一胜。自古不仅骚人墨客,便是市井民众亦颇得赏花之乐,乃京都四时分明,每一季有其特开之花。春天之樱、秋天之红叶原不在话下,太多游客为此而来;至若四月灵鉴寺的椿,五月平等院的杜鹃,六月三室户寺的紫阳花,七月养源院的百日红,一月北野天满宫的梅花,太多太多。



“春城无处不飞花”这一句诗,奇怪,端的是予我京都的感觉。当然,京都原是一个花城。什么“落花时节又逢君”,什么“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再就是“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或“花径不曾缘客扫”等等诸多“花景”,俱皆极合于京都,又皆极美矣。




稻田


这亦是一个有稻田的城市。京都府立植物园跨过北山通,向北,走不了几分钟,便是稻田。嵯峨野清凉寺与大觉寺之间,亦多的是稻田。奈良的唐招提寺,墙外不远便是稻田。


大原的稻田,竟是一片片地列在山上的坪顶,即使辟垦艰辛,也努力维持。稻田能与都市设施共存,证明这城市之清洁与良质,也透露出这城市之不势利。四十年前台北亦早已是城市,却稻田仍大片可见,何佳好之时代,然一转眼,改观了。




桥景与川景


我去京都,为了小桥流水。巴黎的塞纳-马恩河很美,但那是西洋的石垣工整之美,东方的比较娇羞的河,或许当是小河。如祇园北缘的白川及川上伫立的鹤,与那最受人青睐的巽桥及桥上偶经的艺伎,并同那沿着川边一家又一家觥筹交错、饮宴不休的明灭灯火店家。



夜晚的白川,是祇园的最璀璨明珠,称得上古典京都酣醉人生的写实版本。又白川稍上游处,与三条通交会,是白川桥,立桥北望,深秋时一株虬曲柿子树斜斜挂在水上,叶子落尽,仅留着颗颗红彤彤柿子,即在水清如镜的川面上亦见倒影,水畔人家共拥此景,是何等的生活!



桥头便有小店,紧邻川水,何好的一种传统,教人不感临川的那股凄凉。电影《宫本武藏》中,武藏与阿通相约三年后会面的花田桥,桥头一小店,阿通便自此在店打工。这桥与店,今日的宇治桥与桥头的通圆茶屋,其不依稀是那意境?而通圆茶屋门前立一牌,似谓宫本武藏曾在此停留过。




氧气之都


为了氧气。京都东、西、北三面的山皆密植杉树,不惟水分涵养极丰厚,使城中各川随时皆水量沛畅,气场甚佳,且杉桧这类温带针叶树种,单位密度极高,保拥土水最深浓,释出氧气最优,我在京都总感口鼻舒畅。



而我最喜在下鸭神社的糺の森、贺茂川岸边、嵯峨大泽池畔以及鞍马山的森林等地漫步并大口深吸氧气。南禅寺南边的琵琶湖疏水之水路阁,沿着这条九十多公尺长的水渠散步,水流湍急,撞打出极鲜翠的气流,加上旁边山上的树林,此地亦成了我氧气之旅的佳处。


最大片的林中漫步,则是在奈良公园。可自猿沢池始,向东,取有参天大树的路径而行。经过建在林子中的江户三旅馆,续沿春日大社的参道东行,于春日大社神苑附近北行,经过了古梅园墨庄,至二月堂,可稍憩也。



即睡觉亦最佳


我去京都为了睡觉。常常出发前一晚便没能睡得什么觉,忙这忙那,打包乘车赴机场,进关出关,到了那里,飞机劳顿,已很累了,虽还趁着一点天光,在外间张望窥看,想多沾目些什么,却实在天黑不久便返旅舍,已有睡觉打算,一看表,才七八点。左右无事,睡吧。



第二天.由于前夜早睡,此日天没亮已起床,也即出门,四处狂游,至天黑已大累,不久又睡。待起床,又是天尚未亮。如此两三日下来,睡得又多、又早、又好,整个人便如同变了另一个人。精神极好,神思极清简,只是耗用体力,完全不感伤神。便这么玩。



每天南征北讨,有时你坐上一班火车,例如自京都车站欲往宇治,明明只有几站,二十多分钟的短程,但只坐了一两站,人已前摇后晃,打起瞌睡来,坐着坐着,愈发睡熟了,几乎醒不过来,实在太舒服了,突然睁开眼睛,只见已到六地藏了,急急警惕自己马上要下车了,但仍然不怎么醒得过来,唉,索性横下心,就睡吧。便这么一睡睡到底站奈良,不出月台,登上一辆回程之火车,再慢慢往回坐。




如梦似幻电影中


说到重温电影中的古代境况,亦是在京都极有趣的经验。不审庵西面的本法寺,从来不见书上提过,我亦是某次不经意的来到,黄昏时的荒疏萧瑟,便有沟口健二电影中的凄凄悲意。譬似说,《西鹤一代女》。


京都各处隐藏着这种没有名气、却极富古时魅力的小景,如三条通、东大路通以西的大将军神社,深秋的参天银杏,金叶闪闪,沙地空净,黄昏时乍然见之,竟教我徘徊良久。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在鞍马寺通往贵船神社这一段古老杉树森林中远足一段,令自己像是置身黑泽明电影《踏虎尾之人》中源义经与弁庆等义士避仇逃难翻山越岭所经的森林路径。



事实上,京都根本便是一座电影的大场景,它一直搬演着“古代”这部电影。整个城市的人皆为了这部片子在动,为了这部片子,一入夜,大伙把灯光打了起来,故意打得很昏黄,接着,提着食盒送菜的,在院子前洒水的,穿着和服手摇扇子闲闲走在桥上的,掀开帘子欠身低头向客人问候的,处处是画面,自古以来的画面。



我们每隔几年来此一次,像是为了上戏,也像是为了探看一下某几处场景是否略略做了更动。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京都,吓到了,觉得凡入目皆像是看电影。顺着街道走,见一店有工匠低头在削竹器,屋角昏暗处坐一老妇,多完美的构图。


接着一店在包麻糬,粉扑扑白皮中透出隐约的豆沙影子。再走没几步,看到着和服女将(女掌柜)至门口送客人,频频鞠躬。一直往下走,到街底,灯光依稀,仍是一家一家的作坊,或是各自有各自的营生。有的捞起豆腐皮(汤波半),有的当当地敲着,把刀刃嵌入木柄里(有次),有的叠起刚才打造出来的铜质茶筒,铁色浑凝(开化堂),亦有登梯将高处的桧木洗面桶取下(たる源),有的店里陈列一双双带竹皮的筷子(市原平兵卫商店),有以铁线编织出网形的食器(辻和金网)……我可以一直往下看,真就像看电影,只要我的摄影机不关。



山门点题


有些寺院未必能进,看山门便好。如岚山渡月桥头的临川寺,常年大门紧闭。有些寺院不甚有名,却山门依然很有看头,如出町柳駅附近的光福寺。至嵯峨野的二尊院,山门前一段坡道,极是肃穆致远,教人对寺内充满想象;实则买了门票进去,竟不如何精彩。



法然院坐落在山坡密林深处,阴暗中,远远一山门,顶为茅葺,似不起眼,走近一看,亦颇肃穆有威仪,门前一碑,谓“不许荤辛酒肉入山门”。金戒光明寺那阶梯高上、教人仰望不尽的山门。一九五一年《罗生门》在威尼斯影展得奖,片头的超高极耸破败山门,绝对有令西人咋舌惊呼之重要因素。最有趣的山门,是坐在京福电铁这慢吞吞火车上,当经过“御室”站时,可望见北面那座巍峨庄严的仁和寺山门,那份惊艳,竟来自这一节极其小市民的电车上。



墙外远处,求其约略神韵


于门外汉言,寺院之最美,在于古寺形制之约略,如山门之角度与框廓感,如大殿之远远收于目下的景深比例,如塔之高耸不可近视之崇仰意趣,如墙之颓落之绵延远伸……凡此等等,未必在于大殿斗拱之严谨精巧、所供佛像金漆之工艺华丽等细节赞赏。


京都的屋顶,亦是其风景绝顶资产,栉比鳞次,绵延不绝,人在高处稍眺,便立然可叹此等天工造物之奇。沟口健二一九五三年的《祇园囃子》,片头便是自高处缓缓攀摄东山左近屋顶群落,其间若有高耸物,塔也,完整古意的绝美城市!然自传统町家减少后(虽然,仍保持二万多家之数),黑瓦为西洋楼房平顶取代,固深可惜,终究是拜寺庙众多之赐,屋顶壮观之景依然犹在,堪慰矣。




交错跳跃来玩



游客如只待五六天,岚山需一日。东山需一日。祇园加上四条、乌丸与鸭川、御池通所夹之商业中心也需一日。西北角的金阁寺、龙安寺、仁和寺也需一日。


但这些区域,皆不宜全天只专守一地也,应该采跳跃之法来游。如金阁寺游完,再返回市中心游三条、寺町等商业区。或是游完南禅寺,并不接着游永观堂,而是向西往冈崎看看现代化的博物馆,如此间错地来看,才不致有“每个寺院都近似“之感。



若你每次的五七日之游,寺院最好不超过七八个。若是第一次去,不宜错过的是:南禅寺、银阁寺、大德寺、金阁寺、龙安寺、天龙寺。或许再加上奈良的法隆寺、唐招提寺。若你是第十次去,太多的寺院皆去过了,你可能随兴地进一下高台寺(倘在东山)。若在哲学の道,可能进一下法然院。若在岚山,可能进一下常寂光寺。若在衣笠,可能进一下等持院。若在宇治,可能进一下平等院。



长墙之古代迷宫


当然我去京都,也为了走路。即使各处古寺、名所皆不进,仅仅在路上胡走,我亦要说京都是极佳之城市。二年坂、三年坂、宁宁の道、石塀小路、下河原通、哲学之道等等名路,教人总走不厌。南禅寺参道向西出南禅寺总门那一条路(其间有瓢亭等)。东大路通以东的春日北通、向东直抵金戒光明寺的山门,亦是我常走之路。



长墙,是京都另一最大风景资产(除了山门)。人依傍着它踽踽行走,似永走之不尽,此种宽银幕画面,是世上最美的景。而自己这当儿的沿墙漫步,得此厚堵为屏,心中为之笃定,非同于跋行旷野荒原之空泛无凭借也,即此一刻,正是最畅意却又最幽清的情境。


墙之延伸,廓出了路径的模样。愈是土屑朴厚、悠悠无尽的墙,愈将一条原本无奇的路塑成了古意盎然的绝佳幽径。而这样的墙路,不仅自己走来愉悦,即观看其他路人(如躬背的老妪,如打伞的少女,如骑车的学子)沿墙经过,亦是教人兴奋莫名的好景。


墙之佳处,常不在白日,而在夜里。乃此刻光线微弱,人仅需得那依稀之意。墙之佳处,也常在雨中。夜晚与雨中,恰也正是闲杂人最不见之时,也正是门外汉如我最喜出没之时。


嵯峨野充满着宁静的墙,不论是寺院或人家。大觉寺、清凉寺与落柿舍附近,多的是好墙。最主要的,此处人烟较稀落。山科的醍醐寺,买门票入寺,没啥意思,但它的墙,倒是颇值散步。东福寺则不同,不但寺内好看,寺外的墙亦是最绝。卧云桥北面走到南面,由同聚院走到芬陀院,再走到光明院,无尽的墙,无尽的年代。


最美的墙景,莫非奈良二月堂走下来,往大汤屋方向,下坡处的几面院墙,那股泥黄,那份曲折角度,那种永远不见闲人之宁静,而我何其幸运竟然在此经过。



作者简介
舒国治,1952年生于台北,原籍浙江。是六十年代在西洋电影与摇滚乐熏陶下成长的半城半乡少年。七十年代初,原习电影,后注心思于文学,曾以短篇小说《村人遇难记》备受文坛瞩目。

1983年至1990年七年浪迹美国,此后所写,多及旅行,自谓是少年贪玩、叛逆的不加压抑之延伸。而文体自成一格,文白相间,简淡中深富雅韵,论者咸认与他的清简度日有关。常人忽略的清苦生活之美,最受他无尽窥探与咏颂。
著有《理想的下午》《门外汉的京都》《流浪集》《台北小吃札记》《穷中谈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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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美编:雷曼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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