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启程前往梵蒂冈和隆巴迪神父见面前，我们通了次电话。我职业性地在挂断电话前问了一句：“能留下您的地址吗？我好出示给出租车司机看。”隆巴迪神父说不用，因为到了梵蒂冈，人人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果然如此：早上9点半，我从梵蒂冈城内的酒店出发，坐上出租车，报上隆巴迪神父的大名，司机只用了8分钟，就将车停在了这位神父的办公室门口。

2006年，隆巴迪神父被时任教宗本笃十六世任命为罗马天主教庭发言人，任职至今。和顺利见到这位神父相比，让他同意做这个采访，费的周折更多。他非常明白，我从伦敦专程而来，就是想谈现任教宗方济各的对华政策。所以，在同意见面之前，神父有言在先：“如果来只谈‘中梵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实现邦交关系正常化’，那还不如不见面。”

不能问中梵关系，那就谈谈教宗吧。梵蒂冈不是霍格沃兹城堡，没有藏着“点石成金”的魔棒。但从2013年教宗方济各上任以来，他所代表的梵蒂冈所展现的外交影响力，的确受到了挺多人的关注。9月出访美国和古巴的教宗方济各，在欧美媒体的报道中，早已被描绘成了为美古邦交解冻“点石成金”的那个人。虽然梵蒂冈一直对此低调少语；但古巴领导人劳尔·卡斯特罗那句“我迟早有一天会重新开始祷告”，引发外界无数猜想：方济各究竟对美古领导人，施展了什么言语魔法？

图：教宗方济各到广场与民众见面

教宗方济各在去年年末是这样回应外界的：“大使的工作，就是将迈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件小事，汇聚而成，最终换来和平。”事实如此，在方济各之前，他的前任本笃十六世、约翰·保罗二世都曾经出访古巴——这个天主教信徒占到国民总数约六成的社会主义国家。 

与其讨论教宗方济各在任内会有怎样的作为，还不如让我们来分析一下，梵蒂冈想在21世纪如何更多地施展其影响力。

隆巴迪神父一直对我强调，梵蒂冈眼下所作的一切，不应该被解释成为一种外交行为，即便是用民间外交来定义，也不准确。因为在梵蒂冈看来，教宗的所言所行，只是面对全球天主教大家庭，传播来自The Holy See的声音。

“没有完美的家庭，没有完美的婆媳关系”，面对结婚新人说出这番话的方济各，这位出身意大利移民家庭的阿根廷籍教宗，行事作风时常令很多人，包括隆巴迪神父这样的身边人，都感到意外。他主动向我提起教宗方济各在去年两次以发送外交电文方式，主动向中国示好的事情。隆巴迪神父说，作为梵蒂冈的发言人，他事先也不知道教宗在飞往亚洲的航班上，会突然对媒体表示“明天就愿意访问中国”。隆巴迪神父直言，在这位教宗的身上，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拉美人的热情性格。

但处理外交事务，仅靠热情远不足够。教宗方济各所获得的外界赞誉，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把握到了重要的历史时机。冰封54年的美古关系，走进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已经到了两国民众都希望看到改变的时候。正如我在哈瓦那，从当地政治分析人士口中所听到的那样，美古关系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并且在此之后，相信美古双方都不想在政策上开倒车。

为美古关系融冰，教宗方济各的贡献已经被西方媒体所肯定。而在此之后，方济各的继任者又会寻求怎样的作为呢？其实一些梵蒂冈的要员已经对外界流露出的一些想法。梵蒂冈国务卿帕洛林毫不讳言，梵蒂冈在帮助改善美古关系上的做法，会逐渐形成模式。曾经担任梵蒂冈驻委内瑞拉大使的帕洛林暗示，外界接下来会看到更多的拉美国家，出现相似的改变。

但隆巴迪神父却对我说，外界也不能过分高估教宗，乃至整个梵蒂冈的作用。他暗示，在梵蒂冈，教宗也需要在大政方针上，与枢机主教们以及全球各地区不同阶别的主教们沟通，寻求他们的支持。换句话说，梵蒂冈就算真的藏有魔棒，那它也不总是握在教宗的手里。

在36岁就担任耶稣会阿根廷教省会长的贝尔格里奥神父，当时在当地深受欢迎；但也有人对这位爱跳探戈的神父不抱好感。不过更多的人，包括一些梵蒂冈学者当时都没有料到，这位贝尔格里奥神父、后来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大主教，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宣布成为罗马天主教宗方济各。

 图：梵蒂冈专门为各大媒体安排的办公场地

隆巴迪神父感慨，历史如何发展，世人常常难料。他给我举了一个梵蒂冈一直没有置评的例子。在1989年，时任教宗约翰·保罗二世外访韩国，但他没能获得如今教宗方济各的“待遇”，航班从中国领空直飞韩国，而是要绕行俄罗斯。两位教宗的不同经历，早前被西方媒体反复拉出来做比较，为的就是强调中国和梵蒂冈之间的关系今非昔比。但隆巴迪神父说，约翰·保罗二世绕飞俄罗斯，是因为“中梵断交，中方拒绝教宗航班飞越中国领空”这个解释，完全是西方媒体的闭门造车。据他所知，当年梵蒂冈在教宗出访前，并没有向中国发送电文申请。如果当年教宗行前就将电文发出的话，或许一段历史就会重写了。

其实，教宗方济各的所做所想和他在历史上的前任想法是一致的。在梵蒂冈广播电台，我看到了两幅有关电台历史的油画。在第一幅画上，和建台以来历任教宗画在一起的，就是当年负责建立梵蒂冈广播电台的意大利物理学家、无线电的发明者马可尼。当年马可尼的主要事业支持者，就是时任教宗庇护十一世。在第二幅画中，其他人物不变，现任教皇方济各，还有退位的教皇本笃十六世，成为新添的人物。

多数非天主教信徒并不熟悉的梵蒂冈广播电台在1931年成立，并且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发挥了重要作用。当时的教宗庇护十二世要求建立一种特别的广播服务，来联系很多因为战火而背井离乡散落各地的公民和军人。在当时，他们通过梵蒂冈广播电台传播了超过一百万条信息。很多失散的亲人，就是通过收听梵蒂冈广播电台的广播，联系到了自己的家人。虽然战争远去，但这些人对于梵蒂冈的感恩也顺理成章地转为对于恩者的支持。

如果教宗方济各和他的继任者们心中的那张外交地图，正如帕洛林所言并且得以实现，那么梵蒂冈在这个世纪的影响力，势必会更加受到世人的瞩目。即便是征途波折，梵蒂冈也会因为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而让年轻一代淡忘它早前所深陷的洗钱丑闻、娈童风波，只会一心盯着一袭白衣的教宗手中的那根外交魔棒，紧紧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