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内战已经持续四年多,仍然看不出谁会是最后赢家,但四百万叙利亚人已经沦为难民。他们中的多数不得不栖身在约旦和黎巴嫩等邻国的难民营帐篷里。但还有数以十万计的人不惜冒险,倾其所有逃往欧洲。
他们的经历已经被全球媒体以不同角度,记录成不同的“逃亡者”故事。但看起来很精彩的故事,是否存在有意宣传的成分?亲历者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人们已经从叙利亚3岁男童科迪伏尸土耳其海滩的事件前后,感受到关于这些逃亡者的背后,还有很多是外人所不知的秘密。他们之所以选择不说,有不愿回想伤感往事的原因,但也有一些人,是自觉冒险历程其实还远未结束。
和26岁的朗尼在伦敦市中心的圣詹姆斯公园见面的这一天,正值欧洲多国联动,发起声援叙利亚难民,要求欧盟接纳更多难民的游行活动。“我不会去参加,因为在伊拉克萨达姆时代,我已经看到这样的呼吁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与此在这里游行,还不如去凑些钱交给蛇头,让自己的亲友早点逃离”,朗尼在两个月前从叙利亚通过蛇头逃至英格兰北部,目前正在向英国内政部申请难民签证。
他给我看了从叙利亚、土耳其、希腊到法国一路上用手机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像一个观光客,而不太像难民。这个年轻人承认自己一路上很幸运,因为他知道有不少同胞死在地中海上,自己也曾经路过科迪尸体被发现的沙滩。而对于自己为何能如此幸运,朗尼说,这和蛇头组织有很大关系。
▲“旅行”中的朗尼
世界的目光都在关注难民潮,但其实外界应当更加关注引领着大批难民沿着相同路线逃亡的幕后蛇头。朗尼的家乡在叙利亚的阿勒颇,他说在自己的家乡街头,张贴着数不清的蛇头广告,人们可以撕下来,拨打联络电话,开始为自己的冒险旅程问价。“更多的交易是在社交网站上完成的”,朗尼说,在脸书上可以找到很多蛇头背景的联络信息,上面还有可以货比三家,各具竞争力的价格信息。
他一共比价了五家,最终以5000美元的价格成交。“其实,这些人或许都是效力于同一个组织”,朗尼说,不到中东是很难想象,借这场难民潮发财的蛇头集团,规模是何其之大。“大大小小的酒店,街上的出租车司机,码头的船主们,很多都是他们的人”,朗尼说,为了表示交易上的“诚意”,蛇头组织会安排第三方付款的方式,等自己的客户抵达了欧洲的目的地,才从第三方收取全部费用。
局外人难以洞察,究竟有多少人正在为庞大的蛇头集团工作,但朗尼说,叙利亚政府不会去打击这种非法交易行为,况且多数蛇头组织成员分布在土耳其、约旦、埃及以及黎巴嫩等地,鞭长莫及。不过,这些政府一直以来也很少听说打击蛇头交易。朗尼说,最合理的解释,恐怕就是这些交易中还掺杂着官民勾结,有着难以拔出的腐败根源。
欧盟成员国已经在9月下旬,集结海军力量前往地中海地区,打击当地的蛇头行动。但在欧洲的媒体报道中,外界很少会看到蛇头交易的内幕以及他们的组织运作。朗尼说,这或许会像究竟有多少难民亡命在这条逃亡路上,为什么会丢掉性命一样,长久成谜。
其实,朗尼是我见到的这个年轻人用来接受采访的化名,因为他不想因为媒体的报道,而把自己对这场难民潮的真实观点,传到那些蛇头的耳中。因为对于他来说,什么时候能够拿到英国政府发放的难民签证,是否能拿到难民签证,都还存在变数。如果英国不是自己躲避战乱的终点站,或许他还需要蛇头组织的帮助。
“如果我们不能在英国相遇,那么在丹麦也会遇见的。”这是26岁的哈沙姆经常和6年前结婚的妻子,聊天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话。哈沙姆在去年当选伦敦西区小镇哈默史密斯,最年轻的少数族裔地区议员。而当父母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从叙利亚以难民身份来到伦敦时,他还不到两岁。和他年龄相仿的妻子,当年也是随着家人亡命天涯。虽然当时两家人并不认识,但都有同样的逃亡计划——或者去英国,或者去丹麦。
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成为镇议员;但哈沙姆仍然和父母住在政府给难民家庭分配的福利房里,因为同样房屋尺寸的私人住宅在哈默史密斯售价动辄百万英镑,难以负担。他带着我来到父母刚踏足英国土地时的落脚地,距离哈默史密斯市中心不远的一处联排公寓。
“就是这里,两房一厅,我和父母一住就是12年”,哈沙姆指着一处楼顶正在装修待售的地下室说,虽然条件看起来很差,但在当时能在伦敦有一个免费住宿,已经感到很满足了。这样的公寓如今已经绝不可能再被用来接纳难民,即便是伦敦当地政府承担接纳的难民,其实也是通过地方政府出资,被安置在伦敦以外的地区。
“有时我会故地重游,看着街上走过的学生,想起自己当年的生活情景”,哈沙姆指着道路两旁的公寓房,口中流露着感慨的语气说,当时自己年幼,并没有感到自己和一起踢球的当地孩子有什么身份上的不同。但其实,自己父母当时的生活压力非常大,终日在忙于如何找到更多挣钱养家的办法。当年,这里的街道上住着的是来自中东、非洲、东欧还有加勒比各国的难民。他还清楚地记着楼上住的白俄罗斯老太太,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门送报纸,赚零钱。
在这个夏天,为了如何接纳数十万难民,各成员国分别应当承担多少责任,欧盟成员国之间一直在争吵。在10月8日,欧盟计划对新增的12万难民,宣布安置分配计划。但直到9月底,成员国仍然没有达成共识的迹象。在28个欧盟成员国中,英国因为先前只同意在2020年大选前,接收2万名叙利亚难民,而被德国等欧洲邻国批评,也被很多叙利亚难民看作是冷漠的欧洲国家。尽管如此,英国仍然是这些难民最心向往之的国家。
哈沙姆说,在童年生活在伦敦的记忆中,自己没有挨过饿;在就读的小学里,有老师耐心地向他这个当初只会说阿拉伯语的孩子,教授地道的英文。“但我们这样的人缺少机会”,哈沙姆说,他记得自己小时经常去踢球的一个公园,左侧是当地富人区,右边则是自己和父母住的低收入者生活区。虽然小时候可以一起踢球玩耍,但在成人之后却有着不同的生活轨迹。
一些熟悉的小朋友上了私立中学,从牛津、剑桥毕业,找到了收入丰厚的工作。哈沙姆为自己能够从英格兰肯特大学本科毕业,感到骄傲和幸运,因为他知道很多和自己生活背景相似的幼时伙伴,如今还在小时一起常去的集市卖地毯,子承父业开着出租车。
因为公职原因,哈沙姆经常会深入社区底层,了解民情。他认为虽然距离上一轮叙利亚难民潮涌入英国已经过去20多年,但不同时代的叙利亚难民,来到英国之后,其实生活发展轨迹都大体一致。的确有一些曾经是工程师、医生的难民通过自身的努力,加上亲友们的帮助,最终在英国社会重拾旧业,过上小康,甚至是富足的生活。但对于多数人来说,其实仍然需要在社会底层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