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凤凰卫视《风云对话》的主持人傅晓田,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我熟悉的是荧屏上的她。在采访众多国际政要时,她微微带着笑意,看似温婉的话语中常常包夹着尖锐的问题,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她精妙地控制着采访节奏,主导采访方向,在完成传递信息的同时,也保证了媒体的中立性。
但是对于荧屏之外的她,我觉得很陌生。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是如何在比较短暂的的从业经历之后,成为一个国际时政节目的主持人?她又如何重压之下,出色地完成各种任务的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与好奇,6月中的一天,我在伦敦见到了傅晓田。我们见面的地点是在市中心的牛津剑桥俱乐部(Oxford and Cambridge Club)。这是一个私人会所,会员除了必须是牛津或是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外,还需要通过现有会员推荐,并经过严格筛选。现在,全世界也仅有约3500名会员,傅晓田就是其中的一员。
在牛津剑桥俱乐部接受《华闻周刊》的专访
这次到访英国,傅晓田是为了参加母校剑桥大学丘吉尔学院以她的名字为花园命名的仪式。在《华闻周刊》的专访中,傅晓田分享了她从凤凰卫视伦敦记者站实习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风云对话》主持人的心路历程。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说在她的职业生涯中,最紧张的时候并不是主持《风云对话》,而是第一次在英国做出镜记者。在她看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对于外界对她的评价,她并不会去关注,因为“做好自己的工作才是关键”。
傅晓田参加母校剑桥大学丘吉尔学院以她的名字为花园命名的仪式
Q&A
不害怕比较,比较无处不在
《华闻周刊》:当你知道要接棒主持《风云对话》时是怎么想的?
傅晓田:确实挺吃惊的,但不是吃惊让我来主持,而是吃惊之前的主持人阮次山先生不再主持这个节目了。他主持这个节目十几年,非常投入和上心,并且有相当的影响力。
说到接棒《风云对话》,我当时没有半点犹豫。那时我考虑的第一个具体问题就是要飞来飞去, 我的生活节奏和生活规律会改变,当时我住在香港,做《风云对话》就意味着要常常去北京跟国外。但是我对这一块也没有特别介意,我自己本身也是喜欢旅游的人,只要一有时间也会飞到不同地方。当然,后来飞行的频率和次数也超过了我的预期。
《华闻周刊》:主持《风云对话》你紧张吗?
傅晓田:一开始肯定是需要适应的,但是紧张谈不上,毕竟我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年记者。这种紧张比不上我在英国做记者紧张,在英国的经历对我的锻炼很大。
我以前在凤凰卫视伦敦记者站是实习生,也做采访,但刚开始不是以自己的名义去做采访。记得我第一次自己出镜做采访,是在伦敦奥运会之前,当场馆建设完成到某一个阶段的时候,我要去采访伦敦奥组委的主席塞巴斯蒂安·科。我提前两个半小时出发,一大早从伦敦的西边跑到东边。为了一则新闻,我拍了三个多小时。再从那里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回公司剪片子。整个工作做下来要十个半小时,还不包括我之前为了这则新闻做准备的时间,最后出来的新闻只有一分半钟(笑)。
傅晓田曾经在凤凰卫视伦敦记者站当实习记者
《华闻周刊》:阮先生主持《风云对话》很多年,你们在性别、年龄、风格、经验都会有不同,你害怕被拿来和他比较吗?
傅晓田:不害怕。比较无处不在。我自己也是喜欢比较的人,你不能害怕比较。我也不会担心,我们风格也不一样,我也不是在毫无准备和积累的情况下做这样一个节目。在做之前,我也有一定的受众基础,最基本的自信还是有的。有时,我自己会拿自己和他做对比,有意无意地去找某些方面自己和他的差距。
同时我也看到现在的媒体氛围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每天都发生着日新月异的改变,任何一家媒体或者节目都要顺应时代的发展和观众口味的变化。现在的节目有这么一些特点,比如说节奏要快。第一是跟时事的节奏快,比如在翻译这个环节,以前太要求精准,有时采完一个人要等一两个月。我自己是做国际时事出身的,觉得这不可理解,不可接受。我们后来就对这个环节进行了革新,在保证一定的翻译质量的情况下,让节目在最应该播出的时间播出,而不是等翻译。另外就是在节目过程中节奏也要快,因为现在能耐下性子的观众也不多了,要符合观众的需求,他们单位时间里了解信息的量比以前有所增加。对此我们也做了革新,以前每个章节节奏会比较松一点,现在更紧凑了。
为观众负责,不当传声筒
《华闻周刊》:在采访国际政要时,如果问得不痛不痒,观众不满意,如果问得太尖锐,采访对象会不高兴。怎样把握这个度?
傅晓田:其实每一次采访时,采访人和被访人都会有一种相互协作的默契,尤其是在做政论节目时更是如此。
政治家希望自己的声音有一个比较好的渠道去发布出去,他们需要我们,另一方面,我们与在这些位置的人直接对话,可以得到第一手的内容,我们也需要他们。但同时,我们也是一个独立的媒体,绝不只是传声筒。所以,我们双方都明白这一点,大多数情况气氛还是比较融洽的。
说到这个度怎么把握得好,就是一种经验和一种感觉,就像做饭一样,火候把握到哪里,这种“察言观色”就很重要。有一个例子就是,我去年采访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他当时是作为博鳌亚洲论坛的理事长来接受采访,在去年“9.3阅兵”以前,中日关系最是微妙。其实那次采访他更多的是想谈经济方面的内容,我当然也需要一定程度地配合,在谈到某个点的时候,我把话锋转到“过去”,我问他,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经济开始腾飞,是哪些因素造成了日本经济的奇迹?他听了其实挺高兴,滔滔不绝地做了很多分析。等他讲得差不多了,我又问,你们从明治维新时候起就把自己定位为西方社会的一员,你觉得你们现在还是这样的定位吗?他微微顿了一下,表面上是依然沉着冷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我就能感觉他的眼神是在用很温和的方式给我传递一个讯息:咱们到此为止吧。
傅晓田与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
其实这些政治家是很聪明很有经验的,他们知道如果直接把自己的不满不悦传达给记者,记者说不定也会跟他们较劲。说白了采访就是一种人和人的交流,平时你能和自己的朋友、同事、家人、上司相处得好,那你基本就能和每个人相处得好。一个能在日常生活里跟大多数人都相处得好的人在采访中也比较容易得到对方的基本好感和信任吧。
《华闻周刊》:你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这样的身份会让你在采访国际政要的时候拥有一定的优势吗?比如说在问一些尖锐问题时会比较得到对方的理解和包容?
傅晓田:我希望有这样的效果吧。但是没有对比,我没有感觉,我遇到的绝大多数采访嘉宾都是非常客气,非常友好的,也可能有一些包容。对我来讲,最重要的就是把每一次的工作做好,把一些有价值有营养的信息带给华人观众。
在《风云对话》中做采访的傅晓田
《华闻周刊》:采访每一位国际政要前大概有多长时间准备?
傅晓田:这要视情况而定,一般的采访准备时间有一周左右。
有时准备的时间很短,比如有一次是两年前,乌克兰事件刚爆发,我正在会场采访完新西兰的总理,正准备收工回家,结果接到通知说要直接去乌克兰大使馆采访乌克兰大使。这次完全没有时间准备,我从会场到大使馆的路上的二十分钟,连材料都没时间查。因为那时再看资料都是浪费时间了,只有梳理自己现有的知识储备,有时这比阅读更重要。有一个好的、清晰的思路,是一次采访成功的关键。
《华闻周刊》遇到“难搞”的嘉宾怎么办?比如话很少,不想说,或者不配合的?
傅晓田:像这一类的嘉宾我就觉得,咱们干嘛要做这个采访呢?除了不配合的嘉宾,还有一些嘉宾对时政的了解可以说是“孤陋寡闻”,最后我们的处理就是不播。有些采访是政要在访问中国时他们的驻华使馆安排的,一不播出,大使馆就觉得是很大的事,觉得没法交代。会给我们施加压力,说:既然采了,必须播。所以我一直和这些外交官强调,我们就是媒体,我们只为观众服务。你们的所谓顾虑,你们的善后工作,你们对播出效果的预期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负责做节目。你现在着急,说没法和你的领导汇报,我理解,甚至同情,但我无能为力。
心大,不在意评价
《华闻周刊》:2011年利比亚骚乱爆发,你亲赴战场报道。似乎凤凰卫视的女主持人都有做战地记者的传统,从闾丘露薇到周轶君,再到你。在去之前,有想过遇到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样的吗?
傅晓田:如果做每件事之前就这么想的话,那什么事都没法做了。可能当时也就闪过的念头吧,但是没把它当做一种情况去设想。
我第一次提出要去的时候,我的部门主管都是反对的,觉得比较危险。后来我都觉得反正都不去了,就聊天儿的时候说:“其实我还申请去利比亚呢。”没想到我们的刘老板(凤凰董事局主席兼行政总裁刘长乐)听了之后,请立马决断,说:“好,我同意。”当时非常吃惊。也就这样,有了我之后的两次利比亚之行。
去了那里之后才发现其实那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枪声特别近,就感觉子弹打在我身后。我在那做的第一个采访是采访利比亚的反对派,他们的领导就说,你们别开枪了,我要接受采访,结果一群小伙子就涌来看热闹,结果枪就走火了,枪就打在我脚边,沙一下子就腾起来了。当然,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也有,有时候就是靠着人求生的本能,拿起机器就跑。
在利比亚当战地记者的经历让她难忘
我在去之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人身安全培训,拿着卫星电话就去了,就凭着一股子劲。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后怕,但以后还有这种事情,我还是会去的,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作为一名记者,你不能可能整天报道的都是皇室大婚这种新闻。
我去年采访叙利亚总统巴沙尔的时候去了大马士革,也是有危险的,每天都有流弹。但是大家都过着很正常的生活,当地人说,每天早上出门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我就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他们就说,那能去哪呢?家就在这。听了之后蛮感慨的,什么叫苍生,什么叫草民,真的就是这样。
傅晓田采访叙利亚总统巴沙尔
《华闻周刊》:战地采访的经历让对你今后的人生和工作有不一样的理解吗?
傅晓田:学会了三件事,要勇敢、顺应时事和独立。
《华闻周刊》:窦文涛曾这么评价你,说你的知识结构特别奇怪,有时候一些90%的人类没看过的书你可能就看过,但是有的时候90%的人类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那么,你平时在看些什么书?
傅晓田:我每年都对自己有一个读书计划,要读一本关于某个国家历史、政治类的书籍,还要读一本英语书,再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在完成这些任务的基础上,再读其他的书。我比较喜欢选中东这些国家的书来读,我最近看完的一本书是一个BBC记者写的《中东简史》(The Middle East: A Brief History of the Last 2,000 Years),非常厚的一本。我今年在读的是关于俄罗斯政体的书。这次回来在丘吉尔学院,他们送了我一本鲍里斯·约翰逊写的关于丘吉尔的书,这是我下一步要读的。
《华闻周刊》:你会去看观众的评论吗?你会在意负面评论甚至恶意中伤吗?
傅晓田:不在意,可能是我心比较大吧。其实对我的正面评价,甚至一些言过其实的夸奖也有,要都放在心上就没法正常工作和生活了。最重要的是要自己清醒,内心要强大跟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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