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时觉得，生命似乎是没有出口的。

在英国呆了也一年了，然而英伦是否像亦舒小说里写的那种病恹恹多雨又浪漫潮湿的气质呢？现在有好多人叫我总结在英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是真的无从言说，真的无法言说。

记得以前当编辑的时候编过一本书，里边有一篇文章，是一本由无数还未出名的作协作家写的。文章描述一个青年到巴黎工作，几年一直勤勤恳恳不见天日地在一个地下室里工作，不停赚钱。然后整篇文章他一直排比的质疑自己：我究竟真的是在巴黎吗？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巴黎是什么样子？

也许很多在北京工作过多年的农民工也是这种感觉。也许很多偷渡过来的华人在获得正式身份以后也是这种感觉。

我们无数人都在无数次寻找着无数“生活在别处”，总以为自己能抛弃过往来到一个更好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真是更好的吗？

我在伦敦找到工作以后，九月初回布莱顿交毕业论文。那是最后一次回布莱顿了。然后碰到研究生的一班中国同学。都问我现在近况如何。我说找到工作了。一个北京同学的第一反应就是：“你是免费给人家干的吧？”

我当时就觉得噎了一下。心想走了千山万水还是抛弃不了鲁迅所指的“民族劣根性”。为什么国人有些时候就有那种亘古而来的消极思维：总是不停地给他人的成功杜撰潜规则或抹杀其背后的努力。总是可以双手抱肩地闲话别人的成果。总是把人往坏的一方面想。

然后我交完论文坐公交赶往火车站回伦敦的时候。又听身后两个不知80后还是90后的男生深刻评价中英体制、文化教育以及就业问题等，口气煞有介事又极度权威，恨不得自己已经俨然纵观中英两国国内形势，国际化洞悉一切真相。听到最后，他们还是在国内找不到工作然后家里花钱送英国读一年硕士的。

我想起八十多年前徐志摩在英国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他们那一代的留学生毕竟是真正苦学的，因为机会极难得。那毕竟才是似乎学贯中西。徐志摩是谦虚的，他其实还是带走了不少英国的云，因为他回国后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然后一下就成名了。

然而2012-2013年的中国留学生，有些甚至来了英国一年后英语都没有多大显著提高的，比斯特牛津街倒是去了不少。扎堆和中国同学用普通话娴熟地交流着，去中餐馆吃火锅，在宿舍里无数聚餐。厨艺倒是长了不少，然后一年后就回去了。他们的英国，又在哪里呢？

然而我的英国也不是极度全面精彩的。当然不像老舍的《二马》时代中国人被歧视成那个样子。然而还是会碰到有一天去参加朋友聚会，聚会中一个话很多的女人，一看见我，就对我说：“你知道那天我在酒吧，有一个中国女孩走过来问我，你是从韩国来的吗？我就想，我长得像亚洲人吗？Come on, Come on, me? 我的脸，像亚洲人吗？”

我这人有时极度敏感，有时异常迟钝。我当时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想偏激地把所有“不舒服”都化为种族歧视，就像留学时一个根正苗红的女生在班上跟一个台湾女生吵说，台湾应该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恨不得立即化身成正义的中共代言人。然而，我也不想像有些中国人为了太想融入，很明显的种族主义笑话都笑得最大声。

所以我当时是没有笑的。后来跟我一个比较中立的外国朋友聊天，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她那样有点不尊重亚洲人云云。朋友说是有点。最起码你跟一个刚见面的亚洲人表示你打死长得也不像亚洲人是不礼貌的。

Anyway。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可爱的地方，只要你心底是可爱的，只要你的心是张开的，只要你的心是充满诗意的。英国在哪里？或许英国就在每个在英华人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