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是美国作家凯鲁亚克的名篇。来英国以后，我觉得我的生活状态似乎也是如此了。上周五去Lewes镇附近的伍尔芙故居，下火车后在英国乡间长途跋涉地穿梭，幸亏是晴天。然而我从火车站走到她家都要虚脱了，真不知伍尔芙自己是怎样从居所走到Brighton（布莱顿）的。

晴天的英国乡间，特别可爱。这种时刻是总能勾起《呼啸山庄》的那种感觉的：在旷野中觉得一切辽阔，站在山巅的时候觉得自己伟大得可以掌握整个世界。主要是你呼吸的时候可以感到一种特别好闻的城市中绝对没有的绿色气味，氧气的感觉。那条胖胖的狗真的好可爱，不停舔我。

经过了无数森林，麦田，淡黄色的牛，黑色的羊以后，我终于见到了她的房子。那是一所不是特别高、特别豪华但绿色温馨的乡间小屋，据说是伍尔芙第一眼就爱上的地方。入口低调而狭窄，可是内里，内里是真正没有让人失望的，我想我真触摸到了她的影子。

看过电影《时时刻刻》的人或许可以在伍尔芙的卧室中找到影子，由此深知电影是夸大了、艺术化了的。可是现实中她的卧室里确实是有一个盥洗池的——或许她在房间中写作累了，可以洗一把冷水脸清醒一番。可是卧室中是没有桌子的。我问了下义务讲解员，老太太说伍尔芙通常坐在摇椅中写作，摆在床旁边的正是那把产生了无数作品的椅子。我走过去深深凝望了好久：当我们从无限虚脱的现实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只有在作品中才能成全未能成全的圆满，遇到未能遇到的那个人。

这个卧室，让我无限想起A Room Of One’s Own（伍尔芙的书《一间自己的房间》）。

曾经我认识的一个人说，在英国，大家都是学会看云的，因为下雨的关系。昨天，当我坐在她房子的小花园里，天色忽晴忽阴、气候乍暖还寒的时候，我看见了远处那个面对一大片草坪及更远处无限荒原的长椅。突兀的椅子，置在一大片草坪中，让人觉得格外孤独。然而，在她的旧照片中，伍尔芙确实曾在某些夏日傍晚，和一群艺术家朋友坐在这样的长椅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草原，啜饮香槟，交流思想。这些，都最后纵横在她的作品中。

在花园的另一端，远离主房的一个小屋子，是她专门写作的房间。这个房间惊人的简单、惊人的简陋、惊人的寒冷。这，或许就是一个作家所仅仅需要的全部吧。

整所房子我不得不说我最喜欢的地方是起居室内的那个专门处理信件的小桌子。想一想，多少伍尔芙的稿件，是从这里发出；这里，是奇迹最初开始的地方。而且，这个貌不惊人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小桌子，是全屋最具细节的地方。它有着日常生活的一切：日历、打孔机、信封、信纸、明信片、笔、裁信刀，墨水……这是全屋，最具生命力的地方。

离开她住所的时候，我步行去了Ouse河。这个地方像宿命般地牵引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喜欢的作家最终都是自杀的：三毛、伍尔芙、海明威。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于是我就这样沿路走去，沿着她最后的路途走去。沿路就是平凡的英国乡间景观：树林、青草、动物、偶尔路过的人。然后我看见了那条河。和电影《时时刻刻》不一样，它没有碧绿色的掩映的树林，没有任何神秘或诱人的氛围。其实《时时刻刻》的场景像极了一幅油画，主角是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自沉的女主角。

真正的Ouse河，是青碧色的、单调的、一览无遗的，河边可以看见布满青苔的石头。伍尔芙是在自己的大衣中装满了石头慢慢走向冰冷的河水的。就是如此这样的石头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当时有人看见她，是可以立即救起她的。然而没有。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吧。其实有时想一想，整个世界的存在，或许都是一场虚无。我们最终都是要消失的，最终都是要没有的。

我们的人生，似乎都是“在路上”；无数个“在路上”，造就了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