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华人的刻板印象是，大家是“经济动物”，关心的是眼前的，双手能及的事物，对他人瓦上霜多不闻不问。是这样的吗？我认识一位与这刻板印象完全不同的人物。大家称他为理想主义者。在我看来，华人社区很需要这样的人物。

他是来自中国西安的武斌博士，是诺丁汉大学(University of Nottingham)当代中国学学院讲师。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当他的研究报告发表时。而他的研究工作，与许多海外中国学者不同。近日，武斌博士和师生发表了他们对诺丁汉华人社会进行了调查研究。这是大家都在注意的议题：在英国际留学生。而武斌的关注点又与众不同。

近年来，在英的留学生人数，包括华人留学生，有不断增加的趋势。每年有十多万名欧盟学生进入英国各大学，而来自欧盟外的留学生人数每年平均达163,000人。自2001到2011年以来，英国的中国留学生人数增长了六倍，大学所在地的华人人口也同时快速增长。高等教育的全球化，对大学所在地的本地社会有很大的影响。 中国留学生已成为在英华裔人口的一部分。然而大家对他们的社会互动状况却少有了解。中国留学生虽然在英学习，生活，他们与本地华人社区之间，却始终存在着似乎难以拉近的距离。这个具有高度歧异性的社区，对中国学生来说是陌生且遥不可及。学生与华人社区之间的互动关系，由于长年缺乏平台，似乎是形式上的居多。在此情况下，更不用谈学生与本地主流社会之间的互动了，所谓“整合”，“融合”，都似乎没有太大的实质意义。 武斌就这么说：“真正的‘整合’，是有利于双方的持续沟通... 国际学生需要的是在本地社区能有发声权利和机会，需要与社区的互动。” 武斌1993年来到英国。在诺丁汉大学，他的研究重心在中国劳动力和移民，以及它对移出和移入地的影响。

五年前，武斌博士进行了一项意大利中国移民劳工的调查研究，三年前，他和国际劳工组织合作，在英国就全球经济危机对中国移民就业的影响展开调查，并在诺丁汉大学举办了一场探讨在英中国移民劳工问题的圆桌会议，共同商谈应对危机的对策。正是这个会议激发了他建立一个大学与华人社区交流平台的想法。 不过，他的想法多是源自家乡的启发。武斌表示，在上大学之前，他曾有过知青和当工人的经历。他称它为“红色的记亿”。“就是毛泽东时代的‘开门办学’... 我是工人农民都当完了，才上大学的。这些经验对我来说非常宝贵，它塑成了我的观念... 我就是在那个时代的‘学生向社会学习’的观念下成长的，也就是在‘社会大学’里毕业的。” 基于他对社会实践的关注，武斌博士的研究展现了近十年来诺丁汉地区华人社会的变化发展，并揭示了大学在促进华人社会凝聚的作用。他认为诺丁汉华社可说是英国华人群体的发展典型，它的华人人口增长来自高等教育的国际化 -- 过去十年之中，诺丁汉华人学生人数增长了八倍；诺丁汉市的华人人口估计已超过一万人，其中40%是华人留学生。而研究调查显示，当地华人社区呈现出向心力降低的趋势，传统华社组织的影响力大为降低，学生融入程度低，不仅对华社组织和活动缺乏兴趣，对主流社会活动也少有接触。 华人留学生和华人居民都提出的关注，是希望能有更多当地华社活动的信息及其获取渠道。而他们之间的关注差异在于，当地华人希望能更好利用公共医疗设施，希望能让地方政府得知他们的意愿。而留生生关心的是在当地的工作机会，以及与本地居民的交流。不过，双方都希望能强化大学和华社的互动。武斌总结，促进互动，“需要华社组织的发展和创新，而大学在这个过程中，能起到积极的作用，比如，提供相关讯息和支持学生志愿者的项目。” 学生志愿者的想法，武斌博士三年前就曾谈过。

当时，他带领了师生，在一项名为“诺华国际”(Nowe Community International)的计划下，试图要将留学生带出大学的象牙塔，让他们与社区接轨。“当时我的想法是要将学生组织起来，去投入华人社区，服务社区里的弱势群体。” 他表示，多来自中产阶级的中国留学生群体，由于在国内缺乏公民社会的参与经验，多尚未能培养出参与社区发展的兴趣和关怀。他说，“在中国教育体系中没有‘社区’的概念，只有家庭，学生没有习惯去参与社会，这是整个文化和社会的问题。” 学生特别对移民劳工群体缺乏认识，对他们在英面临的困境并不总能了解。“有些学生甚至听到‘非法劳工’会担心害怕自己的服务是等于做非法的事，”他说。 这种情况武斌在三个月前在中国宁波大学对学生世界观的成长做研究时，也观察到了。“社会和大学明显脱节，社会阶级分化严重，”他说，“学生对其他社会阶层不了解，在社会意识方面需要补课。” 因此，他说，“要改变海外华人社区，我们的留学生必须先摆脱自己不合时宜的传统观念，封建意识，建立全球公民意识。......伴随海外华人人口增长与社会转型，华人社区内不同群体间相互分离与分化问题严重，新移民劳工的声音，苦难，需求，贡献被忽略了，”他这么说。 他盼望留学生群体日后能够为英国华人社区里的弱势群体提供社会支援，希望学生能真正要深入社区，连结社区草根力量和学院资源，为中国移民劳工提供各种支援和服务。

三年前他的想法，就是要填补那个由精英主义造成的“知识断层”。“我也从我自己的经验中看到这个问题 -- 我的女儿在英国长大，我拿她的价值观，自信和社会沟通能力，来和中国来的留学生比较，也发现差别很大。中国留学生关心的多只是学位，而忽略了社会化和社会融入这方面。” 武斌坦承，这三年来鼓励学生与社会接轨的工作相当吃力。“我们这几年多透过华人中文学校来促使学生与社区对接，但有些学生连与中文学校的华人家长的基本沟通都无法建立，更不用说在其他方面学生还无法认同华社的实际问题了....所以这不仅是组织一个学生社团组织就够了，更重要的是涉及到学生的能力培养，因此我们这几年来也在做课程外的培讯...，与学校相关部门和外界组织 (比如‘移民权利网络’，也就是Migrant Rights Network，以及地方政府) 合作，让学生能得到他们专业之外的知识和能力。” 总的来说，武斌博士的理想是希望大学在未来能建立一个“社会创新园区”的概念和机制，让国际学生能成为社会改变和发展的参与者和实践者。

三年以来，武斌博士确实看到了一些成果 -- 至少在意识上，许多中国学生已了解到与社会接轨，服务弱势群体的意义。与部分华人社区的平台也渐成立。并且，他感觉也逐渐克服了几年来推广学生社区参与在诺丁罕大学方面碰到的阻力。在今日商业导向的高等教育体系中，能让大学当局认同并肯定社区发展和学生角色的重要，是相当不容易的。 基于这几年来的成就，武斌博士要使中国留学生成为社区“义工队伍”的这个理想，目前是否能见到有实现的趋向？据了解，目前的中国留学生从事志愿工作，多为私人企业里的志愿工作，仍是以自己的工作机会为主要考量。可能那些有意留英的学生，会比较倾向与华社和当地社会有更多的接触，也较可能投入与社区有关的志愿工作。如何去培养社区参与的观念，对武斌博士来说仍是一项挑战。他认为：“整个大学的志愿工作的体制，并没有把学生对社会的参与放在心上，没有去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这是体制创新的问题。” 这看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武斌说的，他在这过程中已“碰的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