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3年11月21日开始至今的乌克兰危机，早已从国内的“亲欧派”与“亲俄派”的冲突，演变为西方国家与俄罗斯的对峙，形成了自“冷战”结束以来，西方世界与俄罗斯最严重的一次危机。尽管在这次危机发生和演变的过程中，有诸多的偶然因素存在，但其背后也有着许多必然因素。

对此，《华闻周刊》对乌克兰及东欧问题专家进行了采访。

从国内两派斗法到俄西两大阵营对峙

2013年11月21日，时任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ich)的政府宣布暂停与欧盟联合协议的准备工作，并转而加强与俄罗斯的经贸联系，由此引起了欧洲一体化支持者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从此拉开乌克兰危机的序幕。

这场危机中各方力量的博弈以2014年2月22日为分界点。在此之前是“亲欧派”的民间示威者，反对做出了“亲俄”举动的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ich)政府，而在这一天之后，局势发生了逆转：2014年2月22日，“亲欧派”占领了总统府，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被迫逃离总统府，“亲欧”的前总理季莫申科(Yulia Tymoshenko)获释，议会还批准图奇诺夫(Oleksandr Turchynov)作为临时代理总统。

由于以图尔奇诺夫为代理总统的乌克兰临时政府呈现出明显的“亲欧”倾向。乌克兰民间的“亲俄派”开始示威。俄罗斯随后在俄乌边境进行军演，美国则开始与10国商讨制裁俄罗斯，危机自此从乌克兰国内扩展到了国际范围。

2014年3月16日，克里米亚举行公投，并根据公投结果宣布“加入俄罗斯”。此后东乌克兰多个地区的亲俄势力也开始效法克里米亚，酝酿让这些地区以公投方式入俄。乌克兰临时政府派出安全部队，在东乌克兰清剿“亲俄”武装。俄罗斯军队则开到了乌克兰边防兵的目视距离内。此后，包括美国在内的七国集团领导人同意对俄罗斯展开新一轮制裁。西方世界与俄罗斯之间的对峙进一步升级；5月2日，乌军对斯拉维扬斯克的亲俄武装的全面战斗打响，乌军空地一体化向斯拉维扬斯克推进，双方激烈交火。至本报截稿时乌军已经封锁该市，出动20架直升机镇压自卫武装部队，但已有3架直升机被斯拉维扬斯克的自卫武装部队击落。与此同时，驻乌克兰边境俄军也已开始行动。

内因还是外因？

此次的乌克兰危机暴露了该国社会中严重的东西分化问题。根据乌克兰2001年的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东部地区的居民75%以上以俄语为母语，信奉东正教，在经济上与俄罗斯交往密切，民众较为“亲俄”；西部地区的民众，则大多以乌克兰语为母语，信奉天主教，他们对于历史上苏俄对乌克兰的统治，持较为敌视的态度。

这一点在2010年1月至2月举行的乌克兰总统选举中得到了印证。根据此次选举的投票数据来看，西部地区大多数民众投票支持“亲欧”的季莫申科，其中在乌克兰最西边的的沃伦洲、罗夫诺州、捷尔诺波尔州和利沃夫州等地区，对其的支持率高达75%以上；而东部地区大多数民众则支持“亲俄”的亚努科维奇，在东部的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卢甘斯克州以及顿涅茨克州，亚努科维奇的支持率高达75%以上。

除此之外，乌克兰东、西部经济发展极不平衡：以重工业和机器制造业为主的东部地区，经济相对发达，乌克兰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二由东部创造；西部则以农业为主，失业率高，生产力落后。东部和西部的贫富悬殊，进一步加剧了地区间的分化。

不过，伦敦国王学院俄罗斯研究院Marc P. Berenson博士却对《华闻周刊》记者说：“乌克兰内部的分化其实是政治性的，而不是种族、宗教或者语言上的。该国大部分地区的人都可以说双语，并且能自如地在俄语和乌克兰语之间切换。而且，无论是东部地区还是西部地区的乌克兰人，都一致地支持乌克兰保持独立性。”在他看来这次冲突的核心是“后苏联”国家模式与法治国家模式的冲突。

“如果俄罗斯能够成功地阻止乌克兰向西方法治模式转型，在整个前苏联区域出现西方法治模式的可能就会大大减少。最近，俄罗斯就一直试图通过在东乌克兰地区鼓励和支持反政府示威和推动乌克兰的‘联邦化’（实际上将导致该国的分裂），来实现这一点。”他说。

在接受《华闻周刊》采访时，剑桥乌克兰研究项目总监、剑桥俄罗斯与东欧研究委员会主席Rory Finnin博士则认为：“乌克兰当下的危机并不是其社会‘自然发生的’，它其实是俄罗斯情报部门精心策划的破坏乌克兰稳定的系列事件的一部分。所有这些事件都有一个整体上的战略指引目标，即制造一个向俄罗斯卑躬屈膝、甘为其附庸的乌克兰，一个主权受限的乌克兰。”

他认为，俄罗斯政府正在计划构建一个欧亚联盟(Eurasian Union)以对抗欧盟(European Union)，如果没有乌克兰，俄罗斯的这个计划将毫无意义。

此外，Rory Finnin博士还提醒说：“过分强调历史、文化因素，往往会让普京这样的‘国土收复主义者’和‘民族统一主义者’有机可乘。出于政治目的，普京最近频频提及历史，但历史有可能会转移我们的视线。我们现在看到的其实就是一种地缘政治侵略，就是一个强者为了攫取自身的利益欺凌弱者。”

“边缘之地”的无奈

“乌克兰”(Ukraine)一词最早出自于《古东斯拉夫》(Old East Slavic)一书中的“Ukraina”一词，其意思是“边缘之地”(Borderland)。这个名字自12世纪以来被不断使用，并在今天成为了这个欧洲面积第二大国家的官方名称。蕴含着“边缘之地”意味的名称，同时也是对这个国家所处的地理位置、政治经济地位的绝妙象征。

从地理位置上看，乌克兰是连接东欧与西欧的重要枢纽，也是欧亚大陆上的重要战略通道，但因为身处欧盟与俄罗斯两大阵营势力范围的“夹缝”与地缘政治断层的边缘地带，乌克兰所面临的政治环境格外复杂。

“亲欧派”与“亲俄派”之间的斗争，其实也是乌克兰与欧盟及俄罗斯这两大政治经济体之间复杂纠葛的反映。

在亚努科维奇上台之初，他其实曾努力推行一种“平衡外交”，即在西方阵营和俄罗斯之间保持中立。

伦敦国王学院战争研究系俄罗斯与欧亚安全研究小组副主席Ruth Deyermond博士对《华闻周刊》说：“从苏联解体到2014年，乌克兰一直在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和极端的亲俄势力之间努力保持平衡，所以没有哪一方势力能够完全控制这个国家。即使当政者想推行更为‘亲西方’或者‘亲俄’的政策，也往往在最终会妥协。这种平衡在2013年底才被打破。”

亚努科维奇之所以推行这种“平衡外交”，与乌克兰所处的尴尬境地有关：一方面俄罗斯是乌克兰最大的贸易伙伴和主要的能源供应国，而另一方面乌克兰也不敢得罪欧盟，苏联解体后，欧盟通过塔西斯计划和东方伙伴关系帮助乌克兰建立起西式的政治经济制度，并对其进行了经济援助。

此外，仍然以出口为主导的乌克兰经济，极容易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并容易受制于人。在过去15年中，乌克兰出口产品的目的地国中，俄罗斯及其他前苏联国家占据了较大份额，但欧盟国家所占的份额也不容忽视。以2012年为例，乌克兰38%的产品出口到了俄罗斯及前苏联国家，25%出口到了欧盟国家。

但亚努科维奇上台之初推行的“平衡外交”的政策，显然并没有让他避开在欧盟与俄罗斯之间做出选择的命运。

对此，英国伯明翰大学俄罗斯与东欧研究中心副教授Kataryna Wolczuk博士分析认为：“俄罗斯一直在推动独联体的经济一体化，并构建以其为主导的经济联盟，到目前为止这个联盟看上去还不太牢固，俄罗斯需要将乌克兰纳入其中，来使得这个一体化的经济联盟更加强大。2013年底，乌克兰本来已选择要加入欧盟，因为在其看来加入欧盟更具吸引力，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这个选择非常不喜欢，尤其是对其在经济上与欧盟国家实现一体化后带来的影响极为担忧，这是导致乌克兰危机发生的重要原因。”

置身于西方与俄罗斯地理、政治与经济“夹缝”中的乌克兰，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做出向哪一方靠拢的选择。这种不得不为之的选择，更无可避免地酿成了今日乌克兰的乱局。

乌克兰危机大事记

2013年

11月21日：

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的内阁宣布，暂停与欧盟联合协议的准备工作，将转而与俄罗斯加强经贸联系。当晚几百名乌克兰的欧洲一体化支持者开始举行大规模抗议活动，后来抗议不断扩大化。

12月1日：

支持与欧盟结盟的抗议者占领基辅市政府和独立广场，并与警方展开对峙。反对派要求亚努科维奇总统下台。

12月8日：

约有80万人参加了抗议示威。

2014年

2月18日：

反政府示威升级。冲突造成800余人伤亡。之后，在波兰、德国、法国外长及俄罗斯特使的斡旋下，亚努科维奇与反对派达成协议，重组政府、提前选举并修宪。

2月22日：

反对派占领总统府，总统亚努科维奇逃离总统府。同日，乌克兰前总理季莫申科获释，并表示将参加总统大选。

2月23日：

议会批准图奇诺夫作为临时代理总统。

2月26日：

俄军15万官兵880辆坦克等在俄乌边境进行军演。

3月1日：

俄罗斯联邦委员会授权普京动用俄武装力量，保护在乌克兰境内的俄公民、同胞以及俄武装力量官兵生命安全。

3月2日：

乌克兰宣布进入战斗准备。

3月3日：

美国与10国商谈制裁俄罗斯。

3月7日：

克里米亚决定在3月16日公投“加入俄罗斯”。

3月16日：

克里米亚公投95.5%投票者赞成加入俄罗斯。

3月21日：

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克里米亚共和国及塞瓦斯托波尔市加入俄联邦的总统法令，宣布两地完成了所有入俄法律程序，成立克里米亚联邦区，并任命比拉文采夫为该联邦区总统全权代表。

4月1日:

北约宣布暂时中断与俄罗斯正常合作关系。

4月7日：

东乌克兰地区的亲俄罗斯分子占领顿涅茨克当地的行政大楼，并宣布成立“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

4月12日：

亲俄罗斯武装人员控制了乌克兰东部城市斯拉维扬斯克(Slaviansk)。

4月18日：

美国、俄罗斯、乌克兰和欧盟举行四方会谈并通过了有关缓和乌克兰紧张局势的具体举措的声明，其中呼吁解除非法组织的武装、撤离广场和街道、特赦所有示威者，犯有重罪者除外。

4月19日：

亲俄罗斯武装分子称拒绝放下武器，除非乌克兰当局下台。

4月24日：

乌克兰当局派出部队清剿亲俄罗斯武装分子，在斯拉维扬斯克镇打死了5名武装分子。

4月25日：

乌克兰内务部发布消息说，载有8名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观察员和５名乌克兰军方代表的汽车当天上午在进入乌克兰东部城市斯拉维扬斯克时被扣留。

4月26日：

G7（七国集团）领导人同意就乌克兰问题对俄罗斯展开新一轮制裁。

4月27日：

亲俄罗斯武装分子释放一名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观察员。

4月28日：

美国宣布对俄罗斯实施新制裁，制裁与普京有关系的7名俄罗斯官员及17家公司，但该制裁不涉及普京本人。

5月2日：

乌军对斯拉维扬斯克的亲俄武装的全面战斗打响，乌军空地一体化向斯拉维扬斯克推进，双方激烈交火。至本报截稿时乌军已经封锁该市，出动20架直升机镇压自卫武装部队，但已有3架直升机被斯拉维扬斯克的自卫武装部队击落。与此同时，驻乌克兰边境俄军也已开始行动。

乌克兰危机仍在持续发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