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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击乌克兰危机: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作者简介:曹劼,凤凰卫视驻英国首席记者,目前正在乌克兰基辅、顿涅茨克及卢甘斯克等地就当地局势进行采访,应《华闻周刊》之邀,撰写此文。

基辅

对于乌克兰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在伦敦机场的外汇兑换店里得到的。记得在二月末,我兴冲冲地在登机前,拿着一叠英镑想要兑换乌克兰货币格里夫纳,没想到一个硬币都没换到。柜台工作人员看起来比我还吃惊:“为什么要用英镑换格里夫纳,不知道乌克兰经济很糟糕吗?我们从来不储备乌克兰的货币。”

但其实,从基辅机场坐车到独立广场,才明白之前一直是在被西方大牌媒体忽悠,这座首都城市其实并没有它们描述地那么乱。就算是身处堆满轮胎路障的广场“帐篷村”,也没遇到普京总统所说的“法西斯暴徒”。反倒是,我还有机会和这里的穷苦大众们一起,排队领到了味道不错的大杯乌式柠檬姜茶。

克里米亚公投当天,独立广场上立起了一座木桩拼起的金字塔。当地人告诉我,这是一些人在警告那些在南边投票的同胞,谁也不该让乌克兰变成又一个动荡不宁的埃及。俄罗斯官媒一直在强调,基辅城中暴民整日作乱。事实上,基辅城里的男女老少算是很争气。在逼着亚努科维奇下台前后的几个月里,基辅城中集会抗议彻夜不止,但只发生了一次违法行为。广场上的人们发现有一人想乘机打劫广场边的耐克鞋店,此人随后被游街示众,据说再没见过他出现在广场上。

乌克兰近年来的政治跌宕起伏,外围看家们都在说,根本原因就是“究竟该往东走,还是向西行?”。其实,这只是我们跟着外媒的分析在附和。现实生活中的乌克兰人,既不想往东,也不想往西。套用一下我们常听到的那句说法,乌克兰人是想“走出一条适合自己发展方向的道路”。

在基辅期间,我有幸走进当地人亚历山大的生活。镜头前后,这个开着一辆破旧私家车,脸上乐呵呵的30多岁男人,完全没有 “压力山大”。养育了两个可爱女儿的亚历山大向我打听,“听说中国计划生育政策有变化了?”,我也和他交流起养家体会,问他是否会考虑今后把女儿们送到发达国家去读书甚至是移民。他笑着摇头说不会,在他心中,乌克兰是最好的生活地点,他相信和家人在乌克兰生活一辈子,才是最快乐的选择。

乌克兰下次大选在五月份。但其实,很多基辅人对于选谁做新的领导人,很纠结。

美丽的总理季莫申科?基辅人觉得她一直以来都在打悲情牌,大家无数次听到她在监狱里“快死了”的消息。她早前选择去德国治疗,基辅人说,她这是在隔岸观火,拿看病当藉口。还有基辅的小报记者拍到她不久之前,在美国驻乌克兰使馆拜访美国国务卿克里时,居然“奇迹”般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脚穿高跟鞋走去和克里握手。种种疑点让基辅人感到,这个女人不靠谱。

另一位反对党领导人克里奇科之所以民望颇高,是因为这个拳击手出身的政治家,被“腐败”二字伤透心的乌克兰人认为,“至少挣钱的路子还算干净”。但又有多少人愿意选一位好勇斗狠的拳手,来领导这个国家?就算他宣布退选,转向参选基辅市长,民间对他执政能力的怀疑,依然存在。看似“政治金童”的亚采纽克,用基辅人的话形容,就是“意大利的蒙蒂”,技术型官员的政治前景,在很多乌克兰人看来,已经给这位临时政府总理准备好了。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在独立广场上,怀孕六个多月,挺着肚子在帐篷村里忙前忙后的莱西亚,现在权力很大,亚努科维奇在基辅城郊的豪宅,就由她管理。而在之前的动乱当中,很多乌克兰男人都不敢出门,但愿意把自己的积蓄交给莱西亚,让她帮着去买食物,药品给广场上的示威者。我问莱西亚,生完孩子后是否会选择参政,当一个收入丰厚的国会议员。她说不会,因为一旦参政,她或许也会不知道,该推着这个国家今后怎么走下去了。

莱西亚和我在基辅的向导艾立克斯,曾经是当地电视台的同事,也因此结为夫妇。但又因为加班晚归等等全球媒体行业的普遍现象而分手。如今,两个人好得又像一家人了。克里米亚公投当天,艾立克斯说不能陪我工作,因为要和莱西亚和他们孩子去郊外度周末。我只想对他说,风云变幻的乌克兰,让很多人生活都发生了改变,希望他和莱西亚未来的生活,可以过得更好。

顿涅茨克

四月末的顿涅茨克,和风日暖,但好天气显然没能给当地人带来多少好心情。身处俄罗斯与西方的政治角力之间,顿涅茨克早已取代首都基辅,成为乌克兰的政治风暴口。

我抵达顿涅茨克的当天,正值当地亲俄罗斯武装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位于市郊的顿涅茨克州广播电视台。隔着这家前苏联时代风格媒体机构的铁栏杆,一位蒙面武装人员终于愿意和我友善地握了握手,接着说了一大串俄语。我以为他是向我炫耀这次攻占当地媒体喉舌的成功经历,但经我在顿涅茨克的当地翻译狄米特罗夫一番解释之后才明白,这个年轻人蒙面人是要告诉我,广播电视台主入口被撞坏的铁门,并不是他和同伴所为,而是很早之前就发生的意外。他之所以要说清楚,就是怕引起像我这样闻讯而来的外媒记者会把误会写进报道中,坏了自己的名声。

顿涅茨克州广播电视台在这帮人数其实并不多的武装人员控制下,将数字广播信号全部切换用于转播俄罗斯亲政府媒体的节目,只留下模拟信号继续播放乌克兰自制的节目。我问为什么没有全面放弃乌语节目,当地武装人员说这是和广播电视台工作人员谈判的结果。这些武装人员希望用这种民主谈判的方式向外界显示:虽然两百多名媒体从业者在自己控制之中,但他们并不是人质,仍然有工作,按时上下班的自由。在这些武装人员看来,他们对未来充满信心,相信筹划在5月中旬举行的独立公投,会让自己看到一个全新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就此成立。

在西方媒体的解读中,这是这群蒙面武装人员,乌托邦式的幻想。但在这座乌克兰东部,最重要的经济文化城市里生活的很多人,并不这么认为。顿涅茨克州政府大楼早已被高高插上俄罗斯国旗,乌国官员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聚集的楼门前,大批着装朴素,一眼就能看出是身处社会底层的顿涅茨克男女老少。他们用不同的人生故事告诉我,顿涅茨克需要重新选择未来。

在当地经营一家小商铺,60多岁的特洛夫说,在推翻亚努科维奇政府之前,他为了维持自己的经营执照,需要在逢年过节向当地的工商税务官员许以好处。他原本以为,一场基辅广场运动可以改变一切。但就在不久之前,他失望地看到,自己仍然需要面对伸向自己的贪婪之手,继续递上自己的辛苦所得。

步克里米亚的后尘,加入俄罗斯被很多对前苏联时代念念不忘的顿涅茨克人,看作是上上之选。但在一些年轻人看来,未必如此。

“静静的顿河?”狄米特罗夫听我提起这部小说,撇了撇嘴说,如今顿河两岸的局势,的确如冬日冰封的河面,不知道走到哪一步就会掉进冰窟窿里再也回不了头。所以他已经和妻子申请了去新西兰留学的签证,只要拿到签证,就会尽快告别乌克兰。

当地大学毕业的狄米特洛夫,今年29岁。他的月薪折换成美元,大约是450。他说这还要看自己的雇主,一家为海外矿产机械制造商提供来乌商务旅行翻译服务的公司,能不能持续有生意可做。但从去年至今,乌克兰的局势发展来看,他不认为顿涅茨克归属俄罗斯,或是加入欧盟,能让自己的雇主,当然还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这其中的关键问题在于,顿涅茨克当地的矿藏开发已经越来越困难。当地容易开挖的煤矿早就没有了,如果当地企业需要深挖煤层,就需要有更先进的机械设备,但这些企业并没有财力负担添置更多的先进设备。就算是有企业想要冒险贷款购买高价位的设备,那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将无法提供低廉的煤价,只能看着自己的老主顾一个个的摆手离开,企业存亡同样会命悬一线。

但狄米特罗夫说,自己是否能够如愿前往新西兰还很难说。因为乌克兰所发生的一切,全世界都看在眼中,帮他夫妻办理签证的新西兰中介已经告诉他们,需要等候三四个月才能知道结果。怀揣着无奈,失望的心情,游走在顿涅茨克城中的狄米特罗夫同龄人,其实还有很多。他们不想参加任何政治运动,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站在列宁广场上,高呼一天抵制基辅临时政府的口号;或者去为5月末的全国大选投上一票,把所谓的巧克力大王推上总统宝座,自己的人生就会出现转机。所以,顿涅茨克对于他们而言,是最熟悉的地方,却也是最想离开的地方;但真的想摆脱身处的困局,其实很多人又都会感到力不从心。

卢甘斯克

和顿涅茨克人不同,几乎全城人都把俄语看作是母语的卢甘斯克人,在这一轮乌克兰变局中的立场更加坚定。在4月29日,当地人早已预料到,基辅当局不会轻易接受自己早前所提出的“将乌克兰改建成为一个联邦制国家”的计划,于是借机集结冲往早已人去楼空的卢甘斯克市政府大楼。和平示威的场面不过坚持了五分钟,便有手持棍棒铲子的蒙面抗议者,急奔到市政府大门前,砸碎门窗,得意洋洋地坐在了市长办公桌上。

挤在愤怒的人群中,我问这些示威者真的不担心,基辅连夜派兵到卢甘斯克收拾局面?当地人在回答我这个中国记者问题之前,先举起手中铁铲指着我说:“你能发誓如实报道吗?”

我笑答,如实报道原本就是我这个工种的职责。话说到此处,这位卢甘斯克男子才打开话匣子:“我们料定基辅不会再多派一个士兵,一个警察到卢甘斯克城内。为什么?因为基辅什么也不敢做,我们背后有俄罗斯的支持,我确信这一点。”

俄罗斯真的会如卢甘斯克人所愿,在旦夕之间就派兵赶来保护当地人的安全?为了更加直观地理解,俄罗斯军队究竟离卢甘斯克有多近,我请当地司机尼古拉开车带我到俄乌边境去看看。打开电子地图,我们确认IZVARYNE是距卢甘斯克人攻占的市政府大楼,最近的边陲小镇,两地间距离只有60公里。

一路驱车,赶到目的地时,当地时间还是下午5点钟,远远望去边境仍然开放,可以看到人来人往。但在看到我们的摄影机举起来之后,一位俄军边境管理军人就迅速从远处走来。他很专业地命令我,无论我用的是机内记忆硬盘,还是外插记忆卡,都需要在他的监督下,全部格式化清理。

因为类似的经历之前在其他国家也曾碰到,所以我早已嘱咐摄影师同时用两张记忆卡拍摄记录,并在俄国军官给我下达命令的同时,偷偷地藏起了一张记忆卡。于是,在这位中年军官面前,我们“老老实实”地删除了所有拍摄画面,这才换来了他嘴角的一丝微笑。我借机以“中国记者难得来趟俄罗斯边境”的理由,请他和我来张合影。一张愉快的自拍照,也换来了双方更多的友好对话。俄国军官说,他去过中国的宁波,在那里生活过一个月,印象不错,至今还对当地的小吃,意犹未尽。

在抄录了我们的记者证件号码,确认我们是来自上海(虽然我已多次强调自己属于香港的媒体机构,但这位俄国军人可能对于宁波以及周边中国南方城市印象太深,始终在说我来自上海)的记者后,我们被客客气气地送出边境地带。在回程的车上,就在我们为不虚此行,暗暗得意的时候,尼古拉意味深长地问我: “你真的认为,那位军官没有看穿你们的把戏?他只要要求搜身,谁也救不了我们。”

从小在当地长大的尼古拉自信比我们更了解俄罗斯人的做事风格:要么是我的朋友,要么是我的敌人。对于俄罗斯人来说,中国人还算的上是朋友,当然他们对尼古拉这样的当地人更加亲近一些,大家见面可以嘘寒问暖,相互递烟聊天。所以,这一次我们的边境之行,在尼古拉看来,只不过是钻了一个空子,才在俄国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下,侥幸离开而已。

我问尼古拉,他是不是也认为俄罗斯会随时发兵来支援卢甘斯克。他说,其实这个问题,他刚才在边境借买冰淇淋的机会,和往来边境的一些当地人聊过了,根据对方的各种回答,他确信在俄罗斯边境那一侧,一定没有更多的坦克增援,没有像一些西方媒体在报道中所揣测的那样,有“大军压境”的部署。“这是为什么呢?”我问他。尼古拉反问我:“你会在家里,请来几位警察,和你朝夕相处吗?对于俄罗斯来说,卢甘斯克就像是边境另一边的家园,真的想要让当地人改旗易帜,不必出动坦克师的。

卢甘斯克当地最出名的产业,就是机车车头制造。而这次,擅长制造车头的卢甘斯克也在乌克兰东部,和顿涅茨克以及哈尔科夫,成为宣布在5月11日举行独立公投的牵头城市。从3月至今,在后两座城市里,不同政治力量仍在你争我夺,难分高下。一个作为州首府城市,虽然州长早已逃出城外,但亲政府力量仍在;另一个则是市长遭遇枪击重创,不得不送往以色列救治。而在卢甘斯克,并没有太多变化,这也让心急的亲俄派,干脆在4月28日就竖起了“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旗帜。按照当地一些老人的说法,卢甘斯克正在做正确的事,而且胜利在望。

真的是胜利在望吗?在这些乌克兰东部城市,其实还有另一种的声音,在对眼前的一切做着评估。在东部地区民间,当地人会告诉你,自己的身边的不少老人,不知道从何人手中获得了意外的一笔收入,隔三差五地就坐上两三个小时的汽车,赶到顿涅茨克或是卢甘斯克,参加当地的集会抗议。还有很多人承认,在集会现场,总能看到一些陌生面孔,而这些人的专业组织能力强到让他们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普通示威者?乌克兰人把这类猜测称作“或许是真的传言”,在乌克兰东部,被亲俄派力量把持的媒体上,更是看不到。

虽然不愿多想,但还是有不少乌克兰东部地区的当地人心中暗暗担心,这场至今看起来组织得太过完美,和基辅中央政府对峙的多城联动,或许也不能持久。就算东部地区用联合宣布独立公投的方式,削弱基辅在5月25日筹划的全国大选影响力,那之后呢?俄罗斯会不会,能不能复制对克里米亚人的承诺,将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这些新的“加盟共和国”照顾得妥妥帖帖?

乌克兰的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变数。或者说,面对这场从2004年“橙色革命”开始的乱局,历经十年,乌克兰人仍然没有找到国家,民族的出路,至今还是只能在历史的边缘,走得摇摇摆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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