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7年11月，《比顿圣诞年刊》(Beeton’s Christmas Annual 1887)的封面有些与众不同，红色的标题“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引起了人们的好奇。这篇封面文章的作者叫做阿瑟·柯南·道尔(A•Conan•Doyle)，尽管现在这个名字已经家喻户晓，但对当时的很多英国人来说，还不算太熟悉。

这位正在英格兰汉普郡普茨茅斯的南海城工作的医生，业余时间喜欢写写小说，并曾在几本杂志上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但他发表的这些短篇小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血字的研究》也并没有太多的反响。但阿瑟·柯南·道尔随后依然坚持创作，先后写出了60部系列侦探小说，并很快红极一时，“歇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这个形象也从此作为“神探”的代表，而深入人心。

与福尔摩斯系列小说中离奇曲折的剧情一样值得探究的，是小说中所描绘出的19世纪末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风情及英国社会风貌。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大多数发生在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当政的时代，这也是英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在小说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居民的生活方式、住房、物价、阶层、交通、环境以及市井人情。

图：维多利亚一世女王（1837-1901）

■住房、物价与收入

在福尔摩斯所生活的19世纪末，伦敦的房租已经十分昂贵，而且这正是促成福尔摩斯与华生相遇的重要原因。在《血字的研究》中交代了这样的情节，为了节省租金，华生和福尔摩斯合租了位于贝克街221b的房屋，从而认识了对方。现在的福尔摩斯博物馆，其门牌正是 “贝克街221b号”。

图：伦敦的福尔摩斯博物馆，其门牌号正是“贝克街221b号”。

从建筑结构看，福尔摩斯和华生租住的是当时伦敦市中心极为常见的街边联排建筑中的一套两室一厅公寓，这种建筑也是维多利亚时代常见的建筑类型的一种。

当时伦敦普遍的住房情况是怎样的呢？由于土地昂贵，伦敦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房屋，大多数卧室会比较狭窄，且一般为多层建筑，并有地下层，地下层的前面多有一个采光井。在建筑前面的街道旁边设有铁栏杆和上锁的小门，到地下层，除了可通过平街的正门进入，也可以直接从铁栏杆处的小门进入，再沿着楼梯往下。

像福尔摩斯的房东赫德森太太这样的伦敦居民，他们很多人的房产来自于继承，并将出租这些房屋的租金作为其主要的生活来源，一些房东为了更方便出租，除了自住的空间之外，往往将整套房屋中的一部分改成单独的公寓出租。而在当时的伦敦，大部分中产阶级并没有自己的房产，只能依靠租房生活。

在小说中并没有清楚交代，像福尔摩斯和华生这样在贝克街长期租住一套两室一厅公寓的月租金具体是多少，但是在《血字的研究》中，另一个情节则透露出当时伦敦市郊的短期租房的租金情况。

在葛来森探长对死者背景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有这样的一段情节：“夏朋婕太太说：‘他们每人每天房租是1镑，一个星期就是14镑……我实在舍不得白白放过这笔收入，于是我就尽量容忍下来。”

每人每天房租1镑，在当时看来已经是极为不错的租金收入。当时英国的货币体系主要是镑、先令和便士，当然还有其他一些硬币。当时的一镑相当于现在多少钱呢？这个很难准确地进行换算。在此提供当时的收入水平及其他物价作为参考。

图：1838-1887年发行的1先令硬币

图：1887-1893年发行的1镑金币

在《身份案》中，福尔摩斯说：“一位单身女士，有大约60英镑的年收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根据1860年代《泰晤士报》上的说法，一个中产阶级男子如果想成家，年收入至少要达到300英镑。另据1870年代末的《卡塞尔家政指南》，年收入达到300英镑的家庭才雇得起一名杂役女仆和一名育婴女仆来照看小孩。

根据社会学家查尔斯·布斯的统计，19世纪末贫困线是年收入45英镑。这是一般的海员、渔民、巡警、采石场工人或码头工人的平均薪水。但当时的报纸价格可算昂贵，一份报纸的价格往往达到1先令。服务行业的收费也不菲，理一次发，收费一般约为1先令。

最后，我们也考察了一下目前贝克街附近区域房屋的平均租金。根据Zoopla.co.uk的数据，2014年该区域的一套两室一厅公寓的平均租金是2767镑/月。另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字显示，2013年，英国的中等年薪是27,000英镑。在有两人工作的家庭，平均总收入是40,000镑。

假如福尔摩斯和华生生活在2014年的今天，不知他们是否还租得起贝克街的两室一厅公寓？

■雾霾

在柯南·道尔的笔下，我们还看到了一个不时被“迷雾”笼罩的伦敦。

在《四签名》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这一天是9月的傍晚，还不到7点钟，天气阴沉，浓浓的迷雾笼罩了这个大城……伦敦河滨马路上的暗淡路灯，照到满是泥浆的人行道上，只剩了荧荧的微光。还有淡淡的黄色灯光从两旁店铺的玻璃窗里射出来，穿过迷茫的雾气，闪闪地照到车马拥挤的大街上。”

图：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已经深受雾霾困扰。

在柯南·道尔的描写中福尔摩斯和华生每次出场，都伴着雾色，并不是为了增强神秘感，而是那时的伦敦，真的经常有雾。而“阴霾”或“迷雾”等词在同时期英国的名著中也频繁出现。

19世纪至20世纪中期的英国，的确深受雾霾污染的困扰。自19世纪开始，英国的工业急速发展，由于工厂所产生的废气到来严重的污染，伦敦时常被一种灰黄色的烟雾所笼罩。到20世纪50年代时，污染最为严重，酿成了1952年12月5日至10日的“伦敦烟雾事件”，大白天伸手不见五指，交通瘫痪。据记载，在该事件发生的4天中，伦敦市死亡人数高达4700人，呼吸系统发病率显著增加，雾散之后，又有8000多人死去。

该事件发生后，英国人开始进行反思，并着手治理空气。1956年，英政府首次颁布《清洁空气法》，是世界上第一部空气污染防治法案，一些位于伦敦市内的发电厂和重工业设施，被要求迁到郊区重建。随后，英国政府还开始大规模改造城市居民的传统炉灶，减少煤炭用量；冬季则采取集中供暖。之后几十年，一系列更为细化的情节空气法案出台，到1980年代，伦敦的空气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这个时期之后，交通污染取代工业污染成为伦敦空气主要威胁，于是政府又出台一系列措施抑制交通污染，伦敦市外围也开始建设大型的绿地，当时的总面积达到4434平方公里。

■警察体系

在小说中我们发现，作为一个“咨询侦探”，福尔摩斯内心是瞧不起那些 “编制内”的正规警探的。而在柯南·道尔的笔下，苏格兰场的警探雷斯垂德和葛莱森，总是需要求助福尔摩斯才能破案，当时的警察体系到底是怎样的呢？

到19世纪时，伦敦逐渐建立起了完整的警察体系。根据1829年颁布的《都市警察法》，伦敦被分成了17个警察辖区。在小说中多处提到的“苏格兰场”，实际上是伦敦首都警察厅的代称，这是因为当时伦敦首都警察厅总部位于苏格兰场(Scotland Yard)。1890年，伦敦首都警察厅总部曾迁至维多利亚堤区(Victoria Embankment)，1967年又迁至现址，也称为“新苏格兰场”。

图：伦敦首都警察厅总部旧址位于苏格兰场。

福尔摩斯所生活的19世纪中晚期，伦敦的警察体系已经遍布全市。伦敦首都警察厅还设有警务处长、办事员和其他人员，警察这时已属于全职领薪的职业。1842年8月，伦敦首都警察厅成立了侦缉部，1978年，又变为刑事调查部(CID)，小说中提到的雷斯垂德、葛莱森就是侦缉部的警探。

根据英国退休警长本杰明·李森所著的《迷失的伦敦》，19世纪80年代在苏格兰场工作是份苦差事： “刚入行的警察通常先被派到伦敦东区。每周薪水只有可怜的24先令，挨打是家常便饭。”在柯南·道尔笔下，也可以看到相关的描写：“雾中的伦敦最危险之处，莫过于东区”，因为这里临近码头，居民大多是卖苦力的穷人和移民。

在1850年代，要想成为伦敦大都会警察厅的巡警需要身高5英尺8英寸（1.73米）。当时，人的身高普遍比现在矮，因此巡警的身体素质要求比较高。大部分巡警之前都是军人或者海员。他们将有两周的培训时间。单身的巡警吃住在兵营里，他们的报酬不高，但是可以合法地获得一些额外收入，比如被雇请去剧院外维持秩序或者在早晨为没有钟表的人提供叫钟服务。

■交通

在大部分的福尔摩斯的破案故事中，出租马车都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在《四签名》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出租马车与自用马车也有所区别，福尔摩斯说：“我在街道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辆马车车轮的痕迹。经过研究以后，我确定这个痕迹必定是夜间留下的。由于车轮之间距离较窄，因此我断定这是一辆出租的四轮马车，而不是自用马车，因为伦敦市上通常所有出租的四轮马车都要比自用马车狭窄一些。”

在1829年以前，伦敦完全没有供大众使用的公共交通，道路被私家马拉轿车和出租马车所占据。直到1829年，才借鉴巴黎的做法，诞生了公共马车，行驶路线固定，距离很短，每个乘客收费1先令，但这个昂贵的交通方式，并不是每个民众都搭乘得起。

图：19世纪末在伦敦极为常见的两轮出租马车Hansom Cab

图：19世纪末的另一种四轮出租马车The Clarence。

图：伦敦自1829年之后出现的一种叫做Omnibuses的公共马车。

1861年，伦敦市政府开始修建地下铁路，但各大报纸对此纷纷质疑。

1862年，当地铁挖到一条小河的岸边时，河岸发生了坍塌，工地灌进了两米多深的河水。脚手架横七竖八地泡在水里，一片狼狈的场面。在离福尔摩斯曾居住的贝克街221b号不远，是现在的贝克街地铁站，站内的壁画中描绘了这一场景。1862年中，4.8公里长，7个停靠站的地下铁道基本完工了。

1863年1月10日，世界上第一条地铁——伦敦都市地铁线路(Metropolitan Line)运行。四年以后，环线地铁(Circle Line)投入建设，1884年完工。此后，几百公里的地铁采用了成熟的地下挖掘技术，继大都会线和环线的建设与开通，伦敦纵横交错的地铁网终于开始形成。

1898年，连接城市南部与金融城的地铁：滑铁卢与城市线(Waterloo & City Line)开通。1900年，横贯整个伦敦的中央线(Central Line)也完成了。这条地铁因为隧道宽大、机车和动力系统也更强大，因而更为经济。2个便士就可以买一张票。

图：伦敦贝克街地铁站内景。

在1908年，柯南·道尔发表的《布鲁斯·伯廷顿计划》小说中，开始出现了伦敦地铁，在此之前却从未提到地铁。在这篇小说中，一个军工厂的小职员离奇地陈尸在伦敦地铁轨道旁，身上竟带着国家最高机密，英国最新潜水艇的设计图，从而开启了整个故事情节。从这些有趣的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到伦敦公共交通的发展历程。

■通讯

在小说中不难看出，福尔摩斯生活的年代，主要的通讯手段是书信和电报。

在1927年，柯南·道尔发表的《退休的颜料商》一文中提到的通讯手段仍然是“电报”。

图：一张发于1907年的电报单。

19世纪30年代，欧洲和美洲先后出现了商用电报机。到福尔摩斯生活的19世纪中晚期，电报已经成为书信之外的主要通讯手段。

虽然在1876年，电话技术已经发明了出来，但直到20世纪初，它才真正得以在欧洲国家普及，因此在福尔摩斯的故事中，我们并未见到电话的身影。

■典当行

19世纪中到20世纪初，伦敦的典当行达到全盛时期，在柯南·道尔的描述中也时常提到伦敦的典当行业。

例如，在《四签名》的“演绎法的研究”一章中，福尔摩斯通过一只五十年前旧表，推断出华生的哥哥“常常生活潦倒”的过程中提到：“伦敦当票的惯例是：每收进一只表，必定要用针尖把当票的号码刻在表的里面，这个办法比挂一个牌子好，可以免去号码失掉或混乱的危险。用放大镜细看里面，发现了这类号码至少有四个。结论是：你哥哥常常窘困；附带的结论是：他有时景况很好，否则他就不会有力量去赎当了。”

图：维多利亚时代典当行业极为红火。

英国是世界上最早制订完整典当业法规的国家。1872年，英议会通过了英国历史上第一部典当法律（《1872年典当法》）。该法延续一百多年，直到1985年被《1974年消费者信用法》所取代。目前，典当行的设立和监管还需遵循《2002年企业法》和《2000年金融服务和市场法》。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陆续推行福利制度、居民收入上涨、各类信贷消费机构的增多，低收入阶层对典当行的依赖性降低，典当行业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