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英国城管怎么看？”

——“什么是城管？”大卫说。

大卫(David)是一位中年英国男子，他在伦敦一个地铁站门口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水果摊。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会和两个好朋友——同在伦敦地铁站边上经营水果摊的乔和约翰一起，开着他们的大货车，把音量开到最大，一路高歌去往伦敦最大的果蔬批发市场New Covent Garden Market进货，这是他们一天的开始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早上7点，他们分别在自己的摊位上准时开张，用最新鲜的水果迎接地铁站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三位水果摊主是伦敦最早经营此类生意的商贩，目前在伦敦这样的水果摊位不超过50个，他们的水果摊都超过了20个年头。他们的价格比超市便宜、方便购买，在地铁站外像是一道彩色的风景线。

图说：在伦敦地铁站门口的水果摊，和大卫（化名）忙碌的背影。

摄影：Dmitry Lvanov

雪片般的传票

大卫也曾是个“无证小贩”，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越来越频繁，罚款的额度越来越高，最后发展到每天都得去法院交罚款。

大卫每周工作6天，周一到周六早上他在地铁站口画出来的白色界线内搭起自己的摊位，每天晚上又会把摊位收拾干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已经经营了24年。从一个小伙子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若你问他，“是否喜欢这项工作？”这位穿着大T恤大短裤，留着寸头的中年人便会撇撇嘴告诉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吃水果，但是我喜欢赚钱！”大卫的水果摊是伦敦最赚钱的水果摊之一，他每天的进货量在1500镑左右，除了零售外，他还会为附近的公司、果汁店等进货，盈利有时候能高达500镑一天。

24年前刚开张时大卫也曾是个“无证小贩”，当时在伦敦这样的水果摊并不多见，他也不知道“经营执照”是怎么回事，只是每天固定在同一个地方摆起摊位。最初的四年相安无事。后来，分管地铁站摊位的交通局找上了门，告诉他需要申请经营许可。大卫起初并不在意，在几次的口头警告后，他终于收到了第一张传票，法院见。到了法院以后他被罚了款，大约10镑左右。这些罚款和他的收入相比，不值一提，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这样的传票越来越频繁，罚款的额度也越来越高，到了最后已经发展到每天都必须去法院交罚款。“每天都去真的很耽误时间，我通常早上9点半以后都困得不行，需要休息。”大卫终于扛不住了，去相关部门申请了营业执照，交上了40镑一星期的摊位租金，传票的事终于消停了。

自从那次和法院打过交道以后，大卫只是每年到了固定的时间续约经营执照，摊位的租金在这20年里从40镑一周逐渐涨到了150镑一周，其余时间似乎不太有人关心这块白色油漆画下的自留地，除了那一场与英国著名超市Waitrose的 “战争”。

小贩斗“大超” 赢得政客和民众的支持

在Waitrose、交通局和大卫的水果摊的战争中，大卫最终赢得了胜利。为此，鲍里斯·约翰逊特地来到了大卫的水果摊和当地的民众一起为他庆祝胜利。

在大卫经营了水果摊17年后，2003年，英国著名高档超市Waitrose也看上了地铁站这块地脚，在大卫水果摊的对面，建起了一栋大楼，正式进驻。大超市的到来似乎没有影响到大卫水果摊的生意，附近的居民还是习惯在下班回家路上停下来买些新鲜水果。

但没想到大卫这小小的水果摊，竟成了大超市的“眼中钉”。在超市开业不久后，大卫被告知，超市把自己告上了地方政府。超市认为大卫的水果摊是无证经营，要求地方政府取缔。大卫的水果摊因为倚靠在地铁站墙边，所以已向伦敦交通局(TFL)申请了相关执照。而拥有了交通局的这个营业执照，则可获免于申请地方政府的“街头贸易执照”。

大卫自然对这样的投诉很不满，他写了一封长长的投诉信到地方政府去。没想到他的投诉信真的起到了作用。他赢得了自由民主党议员和支持工人阶级、时任保守党议员的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和当地民众的支持。

为此，鲍里斯·约翰逊特地来到了大卫的水果摊和当地的民众一起为他庆祝胜利。 （他的亲民是否也是两次赢得伦敦市长大选的原因？）

在2006年，英国交通局出台新规表示，在地铁站边的摊位归属交通局管理，根据交通局安排可以随时取缔，只给一个月时间通知。这个新规的出台对大卫很不利，但没想到的是，新规居然引起了民众的集体抗议。在2006年的当地报纸上刊登了这样一封读者来信，题目是“让我们的水果摊继续存在”（Leave Our Veg Trader Alone）：

我们想表达我们的关注，对这里的水果和花卉小店表示我们的支持，以解决摊贩面对的困境。多年来这些摊位为我们提供有价值的服务，我们喜欢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买水果和鲜花。这些在地铁站的摊位还对制止提款机犯罪和反社会行为有很大的帮助。交通局给摊位1个月的撤退时间是不合理的，交通局局长利文斯通，你应该感到羞愧。

2006年12月刊登于《Camden New Journal》

在Waitrose、交通局和大卫的水果摊的战争中，大卫最终赢得了胜利。

谁的地盘谁做主

在英国小贩与城管之间也存在着各种矛盾，生活本就是如此。不同的是，相对于直接的唇枪舌战甚至动武，他们更愿意通过写下来的方式，把意见和矛盾一一陈述。

相对于大卫的水果摊是由交通局管的，在伦敦另一个地铁站对面的乔伊的水果摊，占据着人行道，属于地方政府的管辖范围。乔伊已经经营了这个水果摊30年，虽然在地方政府注册了营业执照，可是很少有“城管”来光临他的摊位例行检查。

在乔伊水果摊正对面挨着地铁站有一个咖啡厅，随着乔伊水果摊的规模越来越大，咖啡厅的大小已经完全被水果摊遮住，从马路对面很难注意到这个小咖啡厅，影响了它的生意。即使是两家店只有一步之隔，两家店主也没有正面交锋。咖啡店的老板默默地给地方政府写了一封投诉信，投诉乔伊的水果摊位越来越大，已经超出了当初的规定范围，需要地方政府来出面解决纠纷。这是乔伊第一次与管理者面对面，他们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量了量摊位的大小，然后告诉乔伊他的摊位确实已经扩出了当初的规定范围，希望他能把位置安排得合理一些，照顾对面的业主。乔伊照做了，这场纠纷就这样解决了。虽然这对面的两家店仍然互相不待见，但始终没有撕破脸争过，相比于唇枪舌战，英国人似乎更愿意进行暗战。

其实英国并没有城管这一专门职业，与国内的“城管”相应的工作，都分摊在不同的执法者手中，而这些相关规定，也会因为管理者的不同而略有不同。

比如管理商贩是根据英国街道贸易以及游动商贩的系列法律来制定，各地政府自行规定哪条街可以随意卖东西无需申请执照，哪条街严禁卖东西，哪条街需要申请执照。并对违反规定的人处以罚款。

走街串巷的游动小贩则归警察管，小贩需要向警察申请一份小贩执照。持证的小贩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贩卖，但不可以静态叫卖，必须流动性叫卖。一旦停在一个地方超过40分钟，则需按街上固定摊位对待，需要向当地市议会申请执照。

在英格兰，违反法律的街道摆摊者一旦被发现会被起诉，最高可被罚1000镑的罚款。有些地方政府授予执法者没收违法商贩所售卖的物品的权力。被没收的物品可作为开庭时的证据。

其余相应的城管工作比如城市清洁和违章建筑也归于地方政府的不同职能部门，而违章停车则有专门的交通管理员(Traffic Warden)管理，他们每天在管辖区内巡逻抄车牌，收到罚单后车主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交付罚款，否则则会罚款翻倍，但是很多情况下只要你有理有据，经过申诉后罚款也可以免除。

在伦敦街头，很少能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城管”也很少见到小贩与执法部门的冲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战争，在小贩与城管之间、商贩之间、商贩与民众之间，也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矛盾，生活本就是如此。不同的是，相对于直接的唇枪舌战甚至动武，他们更愿意通过写下来的方式，把意见和矛盾一一陈述。他们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也愿意听对方说话，你可以说他们有点“虚伪”，但也许在将矛盾一一铺陈开来之后，化解之道也呈现眼前。

（Dmitry Lvanov对本文采访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