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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提笔写父亲已经是十三年前了。
那年我在一次周记里写下这个细节,回忆了和父亲相处的几件小事。某天忽然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她眼圈红红地跟我说:“你能在下节课上念念这篇文章吗?”“好啊”我轻松作答,略感莫名其妙。岂料在刚读完一段后我就当着众人面在课堂上哭的一塌糊涂。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爱我的父亲。
在家人面前,我是个不善言爱的女儿,这点极像父亲。记得有一年全校家长会,父亲作为家长代表发言,分享育女心得,他站在讲台中间沉默半晌,居然来了这么句开场白:“我是农民的儿子,过惯了苦日子,没什么大富大贵,唯一教给女儿的是希望她诚实做人、好好靠自己……”其实他一向如此,他的语言一如他的做人,简单朴素。
小时候我是家教出了名地严厉。整个院子的小伙伴都知道我因为第一次撒谎被老爸拿皮带抽的丑事,打完我,他又心疼地慌,怕我恨他。后来小学四年级读到毕淑敏在《孩子,我为什么打你》中写:“假如你去摸火,火焰灼痛你的手指,这种体验将使你一生不会再去抚摸这种橙红色的抖动如绸的精灵。孩子,我希望虚伪、懦弱、残忍、狡诈这些最肮脏的品质,当你初次与它们接触时,就感到切肤的疼痛,从此与它们永远隔绝”,父亲听完眼眶湿润,仿佛这里面说尽了他打我时挣扎不堪的内心。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撒谎,父亲也再没打过我。
军队出身的父亲像养儿般待我严格,唯有对我喜欢的东西给予着绝对地宽容。不管是弹琴、唱歌还是阅读,他从不逼迫我,但只要我开口,他一定无条件答应。我庆幸在相对自由而民主的气氛里长大,即便人人都在闷头高考也没能挡住我去看这世界的好奇。父亲鼓励我到北京学习、出国看看,由着我选自己喜欢的专业、赞成我追求梦想的职业。越长越大,越和父亲成为好朋友。我的闺蜜好友们都直呼他“胖哥”,因为胖哥最爱我呼朋引伴至家中做客,他烧三五好菜、备几两好酒,和我的朋友们谈古论今,痛饮通宵。父亲有个绝技,凡到我家小住蹭吃喝的朋友,进门均要过秤,非要临走时把人家吃胖了他才觉得待客周到、满心欢喜。
这几年常居国外,和家人聚少离多,父亲为了照顾家里放弃了很多生意,和我相处,也变得寡言内向起来。我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他希望我回国留在他和母亲身边,但是他从不在我耳边提及,只是在偶尔酒后微醺时玩笑道“你什么时候赶紧回来啊,给我找个陪我喝酒的女婿”,然后再一人呵呵地独自饮完杯中酒。有回见情形至此,我顺势举起正在读的龙应台的《目送》,好像写论文的人终于找到了理论依据,我理直气壮地大声朗读,想要堵住他的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父亲眯着眼听,听完轻轻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因为许久没有生活在一起,彼此已经有了太多的不适应。每次回国休假,一过了“三天的温柔期”父亲就又开始习惯性地唠叨我:晚上不该熬那么晚、上网不能那么久、地上的头发又没捡干净……。甚至我每天要洗个澡在他看来都是瞎折腾。我不予争辩和解释,心情好的时候嘻皮笑脸地混过去,心情不好时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他见我不回应,也就再不啰嗦。
今年年前住院,我躺在床上养伤,父亲拿本书就坐在床边,时不时起身来喂我点温水和点心,然后又一句话不说坐回椅子上。我躺在那看着他,现在的他已经需要把书放远一点距离才能看清字了,久坐一会儿还会打起盹儿。我忽然悲伤地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我多想让他和我说会儿话,再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我,和我一起谈天说地、走东逛西。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望望眼下的尴尬,心底说不尽的失落。
眼下,父亲却看着女儿在他的宽容、爱护和“纵容”下越走越远,越来越像是一个没有了故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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