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呼吁社会关注无家可归者，威廉王子几年前曾在伦敦市中心黑修士桥下露宿一夜。伦敦市长Boris Johnson更是许下了诺言：到2013年底，政府将为伦敦所有露宿街头的人提供住所。

市长的诺言似乎即将落空，伦敦街头流浪汉的人数有增无减，据慈善机构Broadway的统计数据，2012年到2013年，伦敦共有6437名无家可归的人，比去年的人数增长了13%。这似乎没有引起社会对这一群体的足够关注，当人们谈起这些流浪汉时，还是会给他们贴上酒鬼、瘾君子或者精神病人的标签。况且，在当下人们都在奉行着那句富兰克林的金科玉律“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的时候，这个出没于伦敦大街小巷的群体，在大多数普通人心中，似乎是“不存在的”一群人。

如果你在人流密集的地方耐心寻找，也许你能在帽檐下看到一张苍白的毫无特征的脸，下巴布满浓密邋遢的胡须；或是一双充满血丝的深蓝色的眼睛，嘴角上有块新鲜的伤疤；或许是一副参差不齐的黄色牙齿，有两颗牙被打掉了，在上唇正对着缺口的地方，有道新的伤疤；又或许是一瘸一拐迎面走来的老人，眼睛是红烂了的，在地下通道坐下等待充满善心的乘客，讨几个酒钱；再或许是一张写满坎坷经历的脸，面颊红肿，还有皮肤病划过的痕迹；再或者干脆是一个与书和狗为伴的看起来不同寻常的流浪汉，既不老也不算年轻，既不胖也不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读书。

让我们来听听他们的故事。

“我不喜欢水泥筑成的高楼。”

受访流浪者：Kim

采访地点：伦敦National Gallery附近

实录：

“当我刚成年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所以在我成年之后没有很好的发展机会。我从北部南下到了伦敦，当年在这儿找了工作，可是现在我无家可归了。整个城市就是我的卧室，我走到哪就睡在哪，有时会去餐厅稍微休息一会。我也在流浪汉旅社睡过，但他们不会让我一直在那的，所以我还得回到街上。我现在越来越老了，找不到工作，没有人愿意雇我。地方政府也不愿意帮助我。我的家庭成员所剩无几了。我想找一个心仪的地方居住，但我不喜欢水泥筑成的高楼。”

“后来那个贱女人甩了我。”

受访流浪者：Ryan

采访地点：Elephant Castle地下通道

实录：

“我原来一直在伦敦生活，为了女朋友我把房子卖了去谢菲尔德呆了几年，我们在那儿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她这个贱女人甩了我，我一个人回到伦敦开始了露宿街头的生活。她现在和孩子还在谢菲尔德……我晚上在很多地方睡过觉，比如这里，或者在Waterloo，Royal Festival Hall旁边有一片空地。我经常会遇到警察，他们有时会让我去别的人少的地方呆着，有时不理会我们。每个警察都不一样，要看他们心情好不好了。我今晚去流浪汉旅社住，是专门住流浪汉的地方，类似于收容所。我恨那里，因为经常有人打架，还有老大类的人物收保护费，我看和监狱没什么区别，但我别无选择，因为外面太冷了。我曾经被一个亚洲男孩侮辱过一次，当时正准备在地铁站睡觉，他喝醉了要冲我尿尿，但后来被他女朋友拉走了。我强忍着怒火，因为那附近有很多人，我可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尤其是警察的注意。普通人也许会觉得我是挑事的一方，谁知道呢。一般我晚上会挑人少的地方睡觉，人多的地方不安全，睡着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不会找家里要一分钱，我妈妈去世了，就算她没去世也不会，他们已经养我那么多年了，我现在35岁，我可不想成为他们的拖油瓶。我身体很健康，你看我的肌肉。上周我去量了血压，是处于最正常的那档，可能是因为我很少喝酒、更不吸毒的原因。政府？去死吧，他们不会帮助我们，除非我在一个地区呆够六个月，而且有东西证明我呆了六个月才行。政府一般帮助女人或孩子，25岁以上的男人得不到任何帮助。我有三个愿望，第一个是世界上不再有露宿街头的人，第二个是希望人人平等，最后愿我自己每天都能过的快乐，无论贫穷或富有。”

“有书在，我不会感到孤独。”

受访流浪者：David（化名）

采访地点：Charing Cross火车站门口

实录：

“我原本有一份工作，因为英国经济萧条，我失业了。政府又修改了法律，我的房子因为交税金的问题被政府转让给别人了。现在我没有了房子，所以也无法找其他的工作。哪儿有地方我就睡在哪儿，没有固定的地点，今天我可能去Embankment的地铁站过夜。平时我不会向路人乞讨，我只是坐在那里读书。有很多善良的路人会给我一些钱，还有一些人他们认识我，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会不定期的给我买食物或咖啡。当然，我也经常去超市买点吃的，我只是一个没有家的流浪汉，不是乞丐，更不是小偷，靠偷窃维持生计。我在英国一个家人都没有，政府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申请Council House的人太多了，已经没有地方了。我之前吸毒很凶，后来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经戒掉了，我之前在戒毒所住过一段时间，那里比住在大街上安全多了。我在街上碰到过醉汉好几次，他们想过来打我，或者羞辱我，我不会理他们的，我越是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他们就越嚣张，人都这样。英国经济萧条，越来越多的人无家可归，政府应该做更多实事来帮助我们。我只想要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不用大富大贵，有一份工作和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平时会和一些流浪汉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月底我们一起去慈善机构过圣诞，可以大吃一顿。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我正在看一本惊悚小说《True Blue》，是从图书馆免费借来的，有书在我不会感到孤独。”

“有了钱我就很快乐。”

受访流浪者：Luke

采访地点：Elephant Castle地下通道

实录：

“一年前我和女朋友分手了，失去了一切，之后就来伦敦了。我平时睡在Elephant Castle附近的地下通道里，警察见到会赶我走，我就去旁边躲一阵子，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没有人管我，他们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但我有一个姐姐，关系还不错，她住在布莱顿，有两个孩子，家庭幸福和睦，我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也不可能向她伸手要钱。我从几个慈善机构那里得到了一些帮助，这就够了。政府不会管我们，无家可归的人那么多，他们根本管不过来……我不是瘾君子，也不是酒鬼，所以政府更不会管我们。其实我非常想找一份工作，但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难了，因为没有家，没有注册地址。这一带的流浪汉我基本都认识，和其中的很多人是好哥们。在街上流浪了一年，还没有被人侮辱或打过。我很幸运，但我很多朋友都遭受过暴力行为，比如有的人碰到过一个醉汉，他用酒瓶砸我朋友的头，朋友险些丧命；还有的人被壮汉拳打脚踢，幸亏他跑的快……我有三个愿望，第一个是不再露宿街头，第二是保持健康的体魄，最后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有了钱我就会很快乐。”

“我以前给女王和查尔斯王储做过饭。”

受访流浪者：Peter（化名）

采访地点：Charing Cross地下通道

实录：

“我为什么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人？这真是说来话长。因为家庭原因，我和前妻离婚后就没再回过家。她出生于贵族家庭，我配不上她，我知道很不公平也很残酷，但事情就找上我头上了，这是命。于是我就变成了流浪汉，平时睡在Charing Cross附近的马路上，或地下通道，警察看见我们也不想管我们了，他们本来就不该管，我们没做错任何事，这是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平时我们去教堂拿吃的，我也会去超市买东西吃，每月有军队给的400镑补助。我有个好朋友，他也是退伍的军人，现在是流浪汉，住在Dean Street。我们没有从地方政府得到任何帮助，因为我们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你看到街角那边的一个疯子了吗，地方政府会帮助他，因为他精神不正常。没想到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伦敦的大街了，根本不想回家，家人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可能因为我生性自由。我出生在苏格兰，曾经是一名海军，随着部队的船去过很多国家。你可不要问我的年龄，哈哈，我还是告诉你吧，我61岁了。我退役后还当过厨师，之前为英国皇室工作，给女王、查尔斯王储做过饭。而现在，虽然我什么都不是了，但我很快乐。其实我现在也是能找到工作的，但我一生一直都在工作，所以现在不想工作了，我想做个自由的流浪汉，周游世界，但我找不到护照了。我去过非洲、北美洲、南美洲、欧洲的很多国家，但没去过亚洲，很想去新加坡和香港看看。我们去教堂拿吃的，每天都去。我可健壮呢，你去提提我的背包就知道了。

去年，有人拿刀子要捅我，他不知道我年纪大了，但还是有两下子的，不过我还是受伤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去年我和家人一起过了圣诞节，还看见了我儿子。家人想把我送去流浪汉旅社，但我不想付钱，更不想失去自由。”

“我还想再活几年，在死前见着我姐姐。”

受访流浪者：Kevin

采访地点：The Shard伦敦碎片大厦楼下

实录：

“我？哦，我露宿街头28年了，住过无数地方，地铁站、加油站、餐馆的厨房、垃圾回收站等等，运气好也能去我朋友的Council House住几晚。我有三个姐姐，14年前我们就失去联系了。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经常被人辱骂和虐待，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我现在浑身上下全是病。我从来没有向地方政府寻求过帮助，我老了，脑袋不清楚了，就像个废物……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们求助。我最大的愿望是能赢得乐透，然后希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非常热爱生活，所以还想再活几年，在死前见着我姐姐。”

采访手记

据UK Nationals统计，在伦敦约有3%的无家可归者曾在军队服役。Peter旁边坐着一位小伙子，他今年已经44岁了，但看起来充满活力。他本能找到一份勉强谋生的工作，但他放弃了，而选择继续陪伴着Peter。“我们是好朋友”，他说。当我询问他的经历时，他只是笑了笑，告诉我他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耶稣说过：“凡想要保全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丧掉生命的，必救活生命。”流浪汉无时无刻不只顾眼前的痛快，而把生命的安危置之度外，可同时他们又无时无刻不尽享生命之乐。蔼理斯曾把人生比做跳舞，他说过：“如果世界是个舞池的话，那么流浪汉便是醉眼朦胧，尽兴地在舞池旋转的人们，而规矩的先生们却坐在小桌边无精打采地喝无聊的咖啡，空对着似水的流年惘怅。”狄更斯更是在《大卫·科波菲尔》里为主人公米卡波（Micawber）这样解释道：“自然创造我们的时候，我们个个都是流浪汉，是这俗世让我们变成讲究体面的规矩人。”米尔波在极度穷困潦倒的环境中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们快交好运了”。正如狄更斯解释的那样，这的确是流浪汉的本色，他们总是乐观的。

采访结束后，我对每位流浪汉说：”Please always be positive. ”（请一直积极的生活）凭借一名普通人的直觉判断，我以为他们会露出辛酸的笑容，然后回我一句How？！但每个人都露出了真诚又坚定的笑容，给了让我出乎意料相似的回答。那张帽檐下苍白的脸说：“Why not? I love my life.”（为什么不积极？我热爱生活）这正如一位作家笔下的流浪汉：“他的消化力平常，有一只眼睛常淌眼泪。但是他的青春去得愈远，他的兴致却愈高。他把谐谑代替他的牙，欢乐代替他的发，讥讽代替他的健康，那只泪汪汪的眼睛也总是笑眯眯的。他己经疲劳过度，却仍旧勇气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