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一部谍战大戏《北平无战事》在中国各大电视台引发收视狂潮,贯穿整部戏的重要人物就是从未露面的“建丰同志”——蒋经国。如今,蒋介石父子更多地出现在了史料和影视剧作品中。关于蒋氏后人,外界似乎更是觉得神秘之极。3月的一天,我在伦敦市中心的Elena Shchukina画廊里见到了画作主人——艺术家蒋友梅。
1961年出生的蒋友梅是蒋经国生前最疼爱的孙女,是蒋经国长子蒋孝文和徐乃锦的独生女。9岁那年,父亲因病昏迷,从此记忆力受损。不久后,因父母双双去美国读书,托付祖父母蒋经国和蒋方良将她带大,因此蒋友梅跟祖父母非常亲近。生来聪明伶俐的她深获蒋经国宠爱。据称,蒋友梅是唯一一个敢对蒋经国说真话的人。
与祖父、曾祖父不同,蒋友梅从来不问政事。20岁时,蒋友梅只身赴英国读书,以后又对绘画发生了极大的兴趣,经过多年的陶冶,她终于在绘画方面享有相当的成就。
蒋友梅很早就开始尝试各种类型的创作,写诗、绘画、做装置艺术。对她而言,创作就像是一场心的旅程,无常的生命本质与变化的生命历程启发了她的创作。她修习佛学20余年,在作品中呈现来自生命根源的、更为阴暗而包容万物的原始能量。她在作品中强调转化的过程,从痛苦的执着、幻觉的消灭以及灵魂的重生,同时隐喻了一场心的旅程,纷乱与痛苦,启蒙与清明。
虽然蒋友梅很少在众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世,但她承认祖父和父亲的相继离世对她的影响很大。“从那时起,我开始研究各种不同宗教、哲学,最后觉得佛学理论最具理性、逻辑性和科学性,最能被我接受。出生于政治家庭又是独生女,从小相当寂寞,静默旁观惯了,让我很早就了解到人性种种和人生的无常。学佛以后才更清楚,这种流离感其实也是一种恩赐,让我能够比较容易放下执念。”
在诗作《父亲的梦》中,蒋友梅写道: “父亲的梦,悄无声息的迭入祖父的脸,熔入上一代未了的梦;祖父炙热的双眸,仍然流露着悔憾的惆怅。祖父的梦,烤住了我鼓鼓博动的心胀,叫我何时松口呼吸。”在《献给芳良》中,她娓娓道来:“有人说,她生前的沉默是女德,有人说多么可悲,我说这是一封没有句点的情书。”
这些诗作都收录在中文诗集《浮生记行》中,她把对家人的思念全部写进诗中。她说:“我的第一本诗集《浮生记行》中,的确有不少首诗的主题是对已辞世亲人的思念。第二本诗集今年年底会出版,有人说这一集禅意比较浓。诗是心里话,假如能够引发读者的共鸣,那表示这首诗也反映出了人类共同的集体意识,不仅是一个私人的故事。我在诗文外不多谈自己的家庭,因为并没有必要去多谈。”
虽然出生在一个不寻常的大家族,蒋友梅对此看得很平淡。“每个生命都是珍贵的,都带给我们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关键在我们如何去面对,怎么去处理它。人生的每个经验都给我们超越自我的机会。”
如果有机会,她有太多话要对祖父说。 “他离开时我才二十多岁,现在我自己人生旅途也走了一半,有多少问题想要问他。怀念和他聊天、话家常,怀念他的笑容……”
心是人和宇宙万物间的隐形通道
《华闻周刊》:这次展览的系列作品名为《The Hidden Heart》,如要翻译成中文会叫什么名字?这些系列作品想表达怎样情绪或内心?
蒋友梅:这次展览的名称若要翻译成中文,我也许会翻译成《深奥的心》。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一书中写道:“人只有用自己的心才能真正看清事物;而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每一个人在生命中寻求真理和智慧的旅途都发生在内心,“心”是人与人之间、人和宇宙及宇宙万物间的隐形通道。
《华闻周刊》:你的很多作品都是明暗有致,开始时的色彩是暗,后来以一种爆发般的光芒和色泽收尾。这是你内心的一种情感宣泄吗?
蒋友梅:我许多作品都是反映万象的无常、宇宙的动力以及根本的生死问题。在理念上,我对“间隙空间”特别感兴趣,因为这空间是活的,无拘束的,因此也充满着可能性。我无论是在诗文或是视觉作品中,几乎都涵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意念。还有就是一切生生灭灭,再生再灭,周而复始。
《华闻周刊》:在你这次展出的近10幅作品中,以金色为主色,只有一幅图与众不同,加入了白色元素,为何要在金色上面加入白色?金色将永远成为你作品中的一个主要颜色吗?
蒋友梅:我用色是随直觉。经常用金属、黑、白、深朱色或许反映我对炼金学的兴趣;这些色系都代表炼金过程的不同阶段。
对我来说,“炼金”是一个心理过程,一个净化心灵的过程。每个颜色中其实包含着无数色调和层次:黑不能说完全是黑,白也不能说完全是白,黑白之间又有多少深浅层次的灰。我也经常画碳笔画和水墨;这些作品主要是以空间为材质;黑白之间无数的层次和留白也是一种语言。
也许这是受我东方背景的影响。一般来说我的作品没有一个定点,许多层次,需要从许多不同的角度和距离去经验,每一寸空间都是一个小故事,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大环境,一首交响曲。北宋山水画也是采用这种“多元定点”;也许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也许是巧合。
《华闻周刊》:见过你作品的人不难发现你擅长用毛发、羽毛等材料创作,当初为何会有这样的设计?
蒋友梅:我一向都被材质的特性(Materiality)所吸引。似乎是这么实在的东西,却又是如此的脆弱,囚禁在生灭的狭窄格局中。一切现象的“物质性”都是无常的,终究会分化、瓦解。在我的画面中,我让各种粗、细、厚、薄的材质互动、对话,我再参与其中。
可以说画的真正作者是材质而不是我。我经常用的一些材质是香灰、自己的头发、羽毛、沙土、纱布、麻绳、金属粉等。有时候我会在层层材质中隐藏一些符号、六字真言之类的咒语,或是诗文。我经常会先将部分材质用火烧过后再用其留残,是一种个人的净化仪式。
材质的象征意义是多元的;比如剪断的头发对我来说代表放松执念,也代表生命力。有史以来在东、西方的神话故事和传说中,头发和羽毛都隐喻“再生”。我喜欢沙土是因为它的性质,堆积起来好像很实在,其实是一粒粒散沙。
创作的语言是隐喻;表达得太果断、太刻意就像说道一样,变成独白,不允许观者任何想象空间,没有什么意义。面对同一件作品,每个人的反应都会不同,尽管我们也共有根本的集体意识,一种远古留传的集体回忆。这是文学和艺术微妙的地方,是一个心与心之间的沟通媒介。而人类、世间万物的脉搏也是宇宙的脉搏。一件成功的作品应当能触动人心,同时也让人感到宇宙的动力和奥秘。
《华闻周刊》:正如你说的,你的作品与万象、宇宙相连,这些往往很宏大,这跟你习佛的经历有关吗?学佛改变了你什么?
蒋友梅:我的作品和组织性宗教(Organised Religion)并无关。宗教是一个人为的体制,毕竟是主观、有极限的东西。纯粹“精神”或是“心灵”是和宗教无关的;那是一种宇宙能量的交替,不是人造的,是属于大自然的,超越了主、客观的两极局限。我的作品反映的是我的人生观。它强调的是这个“超越组织性宗教、相对格局”,没有“品牌”的精神性(Spirituality)、人类万物最根本的共同性和集体性(Collective Condition)。从一个二元的角度来看,万象最基本的共通现象的是“无常”。
《华闻周刊》:仅2015年前三个月,你就有三幅作品进入展览,相当于一个月一幅,你的作品通常要花多少时间完成?
蒋友梅:其实,我完全不是所谓的“高产艺术家”。跟我合作的画廊经常叫苦说我工作量不够。我的每件油彩作品一般都需要很多时间,等一层干了之后才能涂下一层,这样慢慢地 “造”,“造”了又刻意摧毁了再造。生生灭灭。生命的过程也是如此,一切现象不断的成形、瓦解、还生,不停的在转化。
每件作品花多少时间都不一定,油彩作品有时候两三个月,有时候两三个礼拜;碳笔、铅笔、水墨当然快多了;装置作品从构思到完成至少六个月到一年。
《华闻周刊》:这些画与你的诗是相对应的吗?有哪些绘画作品是可以用诗讲给观众听的?
蒋友梅:我的诗和视觉作品(画、装置等),虽说是不同材质,可是来自同一个源,出自同一个心、意念和印象总是在交织互动,关系密切,不过并没有某首诗刻意对应某件视觉作品。
《华闻周刊》:如果要选择一幅作为你最喜爱的作品,它会是哪个作品?
蒋友梅:我很喜欢我2011年的一件装置作品,叫做《曼陀罗》,是一个用8000支鹅羽毛做成的,像一朵巨大的“羽莲”,悬浮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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