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言语治疗师（Speech and language therapist）通常就职于医院、康复中心、诊所、学校等机构，治疗领域涵盖近20种与语言、交流、吞咽有关的障碍，常见症有口吃、自闭症、语言迟缓、嗓音障碍、失语症、吞咽困难等等。言语治疗师集医学、心理学与语言学于一体，在英国属于优势职业，而在美国和加拿大，该职业则被称为言语病理学家（Speech and language pathologist），并连续几年被评为“最受欢迎的十大职业之一”。目前就读于谢菲尔德大学的孙斯扬正在其医学院学习临床语言研究，是一名硕士二年级学生，即将毕业并成为一名言语治疗师。走入言语患者的内心如同解谜一般，需要充分的耐心，敏锐的思维以及卓越的智慧。解谜的过程虽总是漫长的，但每当谜底揭开、患者康复后露出微笑时，这些谜一样的孩子们都令他感到欣慰。赴英留学使他登上了更为广阔的国际平台，成为了一位具有国际视野的心灵密码的解谜人。
走进这个刷着淡粉色墙壁的房间，孙斯扬向我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平时接待‘客户’（Client）的房间。我们会称为患者为‘客户’，避免言语上的二次刺激。”眼前的他彬彬有礼，穿着休闲装，完全没有想象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形象。
孙斯扬在中国完成了本科和硕士的学习，所学专业均为英语语言学。毕业后，他曾到中国西部支教一年，做过教师、翻译等工作。这期间，他接触到很多口吃患者及其他有沟通障碍的人群，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们，由于国内当时并没有学习言语治疗的途径。于是2012年，孙斯扬来到了谢菲尔德，开始了为期两年的硕士学习生涯。
初到英国，他马上发现了言语治疗在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当中存在的问题。“英国的很多华人孩子在学校接受英文教育，但在家庭中，父母为了延续中国文化，会对孩子进行中文教育。可现实是，出生于英国的华人孩子往往很抗拒说中文，迫于父母的压力，使得原本就在学习说话的他们，在两种语言之间很难找到平衡点，因而导致沟通障碍，变得不喜欢说话、注意力不集中。对于这类孩子，需要中英文两种语言的评估和治疗。NHS在言语治疗时仅仅找了中文翻译，但没有考虑到更深层次的中英文化差异。”
作为一名中英文双语言语治疗师，孙斯扬曾经遇到一位被英国言语治疗师评估为“疑似自闭症”的“语言能力等同于3~4岁儿童”的14岁男孩，但用中文与这个孩子交流后，他却发现这个孩子语言准确、内容丰富，并没有严重的语言迟缓，更不存在“自闭症”，进而否定了之前的评估，认为这个孩子只是因为英文表达能力有限、父母带自己来诊所是因为身体有什么健康问题导致精神紧张说话困难。“很多时候并不是孩子的问题，针对这种情况，我会向家长推荐双语教学书籍，引导他们如何运用正确的方式平衡双语教育。”
由于“客户”大多是孩子，所以言语治疗是在评估过程中一般会采用适合于这一年龄层患者的标准化评估。“首先要安排孩子和父母的座位，总体来说他们坐在同一边，这样可以让孩子感觉到安全感。评估的表格共四页，我会根据孩子在测试卡片上反应给出相应的评分，评判标准有判断时间、是否准确、是否存在犹豫等等。如果遇到不配合的孩子，那么就需要进行非标准化的测试。我曾经遇到一个注意力不足过动症（ADHD）的孩子，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眼神总是在空中飘，并伴有强烈的恐惧感。我索性就顺着他的思维，看他在做什么，就问他相关的问题，不去打断他，也不去抢他的话，而是让他尽自己的努力把话全部说完。”虽然评估的过程非常漫长，但是孙斯扬却表示自己丝毫没有觉得枯燥和不耐烦的想法，他坦言：“其实我比孩子和家长要紧张得多，我需要仔细思考自己说的每句话，并注意孩子给我的反应。”如今虽然仍处于实习期，但是孙斯扬的评估报告已经可以加入每一位“客户”的档案中，他的评估报告和诊断方法已经获得了NHS的认可。
在心灵密码的解谜人中，孙斯扬在英国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少数派，这是因为他的东方面孔以及男性身份。“其实做我们这行的，放眼全世界，主要都是说英语的白人女性，像我这样的双语黄种人，恐怕真的很少。”在谈到自己的独特优势时，他说道：“作为男性言语治疗师，我其实扮演了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在治疗男孩子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你是小男人，所以你要勇敢，你不应该怕。’并不是说女性言语治疗师没有优势，她们也有类似母亲的角色扮演，但根据有关数据统计，在人类儿童时期，男性发生言语障碍的概率要比女性大得多，所以我也希望全世界能有更多的男性言语治疗师。”
说到“解谜”，其实言语治疗师只是更善于发现和利用人们潜在的交流能力。有些人虽然没法说话写字，但是可以通过手势结合用手指“交流板”中的各个字母、数字和短语表达想法；有些人理解书面语言的能力受损，我们就用图片系统和他们交谈；有些人的肢体运动能力完全丧失，治疗师甚至可以利用其听力理解和眨眼能力，建立独特的沟通系统，比如连眨两次眼表示“想喝水”、眨三次眼表示“想坐起来”，缓慢眨眼表示“是”，快速则表示“不是”等等……“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霍金是如何在轮椅上似乎静止的状态下写书和说话的，”孙斯扬说：“其实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很多由于脑卒中导致的失语症及构音障碍人士都可以用手势、眼神、画画等方式来辅助自己受损的口语能力。”
孙斯扬在英国和中国都做了大量公益性质的工作，提高公众对于言语治疗的了解。由于国内外华人对该行业基本没有了解，很多人存在言语障碍但并不清楚有专业人士可以帮助他们。在英国生活近两年的时间中，他在谢菲尔德、曼彻斯特和伯明翰等城市的华人社区做过公益讲座，告知广大华人何时以及如何享受NHS提供的免费言语治疗服务。
“现在居住在英国的华人孩子越来越多，然而NHS很难对双语人群提供理想的言语治疗服务，同时家长对培养孩子的两种语言有时会存在误区，认为到了英国之后最好跟孩子也说英语，帮助其融入社会，这样有时会适得其反。家长应该和孩子说自己最擅长的语言，哪怕是方言。”针对这种情况，孙斯扬还翻译了一本由美国双语领域专家写的《培养双语儿童》一书，将在今年年末出版，希望能对家长有所帮助。
在中国，他加入了刚成立的中国言语治疗师的唯一官方非盈利行业协会——中国国际言语听力协会，宣传言语治疗的范围和效果，鼓励中国的治疗师们多在国内进行例如免费义诊等形式的公众宣传等等，令患者知道如何求医，从而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此外，他也担任了该协会的海外总负责人，负责联络所有海外的华人治疗师及学生，推动与国际相关组织的合作。
鉴于孙斯扬在全球范围内对言语治疗推广做出的杰出贡献，2014年9月17日，他在英国皇家言语治疗师协会年会上获得了“国际交流计划奖”（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Project Award），成为获此殊荣的首位中国人。他在会上也通过一段一分钟的视频向在场所有人讲述了中国的言语治疗现状。英国皇家言语治疗师协会是所有英国言语治疗师的官方组织，每年都会在临床、研究、服务推广等方面奖励一些做出杰出贡献的团体或个人，每年所有奖励总数不超过20个。
回首接触言语治疗的这些年，孙斯扬显得充满感慨。“其实学这个专业很不容易，由于是医学、心理学和语言学的交叉学科，我的课程种类和数量很多，每年14门课，包括生理学、神经学、语言处理、心理咨询、嗓音障碍、临床技能、失语症、吞咽障碍、运动性语言障碍、语言流畅障碍、临床研究方法等等。除上课外，我还需要完成465小时的实习。”
在谈到目前以及今后的发展时，孙斯扬说：“我曾与谢大医学院的一位研究人员合作，开发了用于筛查双语儿童语言迟缓的App，后期我将不断完善这个软件，使它的易用性、界面友好性以及使用效果更好。其实在国外已经有成百上千的言语障碍应用被发布在iOS及Android平台，而在国内却是屈指可数。希望以后有更多慈善机构关注这个领域，开发出更多免费的应用供人们使用。用来帮助双语孩子平衡中英文的学习。”
反观中国的言语治疗现状，孙斯扬表示：“在中国，该职业尚未成为国家认可的职业之一，目前也没有对言语治疗师人数的严格统计，从我掌握的资料来看，一共约有从事言语治疗的人员约有一万名左右，但中国人口是英国人口20多倍，这一数量远远不够。按照国际上万分之二的比例，中国大约需要言语治疗师26万名。国外的培养体系很严格，需要完成行业协会所认可的本科或硕士课程，顺利毕业后才能拿到言语治疗师执业资质。英国共有19个大学提供受到认可的课程。在中国目前只有北京语言大学提供言语病理学方向的硕士专业，并且国内仍没有该职业的认证体系，而且社会大众对这个职业也有一个逐渐认可的过程。”
如今，即将结束实习的孙斯扬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充满信心。“很多国内的言语治疗师都以康复治疗师、物理治疗师、护士、神经科医生、聋儿康复师、特教老师等职业为背景，兼职或全职为患者提供言语治疗服务。由于沟通障碍的患者在人群中至少达到10%左右，因此在国内数量以千万计。又因为其中包括很多老年人、幼儿，以及难以用正常口语表达自己想法的患者，所以人们在平时生活、工作中很难感受到这部分‘隐形人群’的存在。其实想到这儿我挺激动的，因为不管在哪里工作，我都很享受帮助别人所获得快乐。作为专业的言语治疗师，我可以从更专业的角度帮助他们，但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显然过于单薄，所以希望有更多的人通过各种活动了解这个群体，进而帮助他们。”
奥斯卡获奖影片《国王的演讲》让人记忆深刻，其中那个放荡不羁的澳大利亚人莱纳尔·罗格，用各种办法帮助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战胜了口吃顽疾，罗格就是一名言语治疗师。“‘口吃国王’乔治六世的妻子是现任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母亲。罗格帮他治愈口吃之后，国王的妻子也成为皇家协会的第一位皇室代表。我非常喜欢英国皇家言语治疗师协会的口号‘Giving Voice’，因为治疗师们不仅会给人们更好更洪亮的声音，还会尽力呼吁人们关注这个特殊人群，帮他们在社会中‘发出声音’。”
二百多年前，美国人杰斐逊的一句“人生而平等”伴随着《独立宣言》响彻云霄。而在当下，每个人平等地享受生命赋予的各项权利也是医学界不断追寻的目标。孙斯扬一路走来一路蜕变，在平凡中逐渐非凡。“从中国到英国，从学生到言语治疗师，我都享受助人的快乐。留学给我的最大财富，就是为我提供了更广阔的国际发展平台。我期待每一天的到来，因为我会知道更多谜题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