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上,无论哪时哪刻,只要你拿着电视遥控器浏览一遍所有频道,总有至少一个台正上演着唐僧师徒一行上西天取经的故事。这部改编自吴承恩小说、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的1986年版同名电视连续剧,已在中国万千寻常百姓家的客厅里播放了超过3000遍。这部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直热播至今的电视剧,在许多国人心目中,都是永远不可被超越的传世经典,承载着几代中国人的集体回忆。
11月初,在《西游记》中饰演“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六小龄童来到英国伦敦,在走访了英国吉尼斯世界纪录总部和杜莎夫人蜡像馆以及在英国中华传统文化研究院主办的演讲活动中演讲之后,他接受了《华闻周刊》的专访,讲述了“齐天大圣”的人生取经之路。
六小龄童本名章金莱,1959年4月12日生于中国上海,祖籍浙江绍兴。其父“南派猴王”、绍剧猴戏的开创者章宗义因六岁学艺而得名“六龄童”,六龄童为二儿子章金星起艺名为“小六龄童”。在二儿子不幸夭折之后,第十一子章金莱继承父亲衣钵,并在1982年参拍《西游记》时自父亲处得名“六小龄童”。
六小龄童家族被称为“猴王世家”,自曾祖父、祖父、父亲到二哥,再到他,都演猴戏。在采访的伊始,我问作为“中国猴王世家传人”的六小龄童:“是什么样的渊源促使了你们家族四代人对猴戏艺术的传承?”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在他对家族四代故事精彩迭出的讲述中,我试图总结出传承的原因,一是源于他们家族对猴戏艺术的深爱,二也得益于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耳濡目染。
在六小龄童学艺的年代,戏剧表演的学习正处在一个过渡时代。从最早的师傅传徒弟,到现在的“戏剧学院培养制为主、家学为辅”体制,中国戏剧表演的传承正处在不断探索的挑战期。六小龄童只有一个独女,不少国人比六小龄童更忧心他家猴戏绝学的传承问题,“猴戏不姓章,它属于中国,属于世界”,他给我讲述着学猴戏需要的必要生理条件,“要偏瘦,脸型得瘦长,眼睛要大,最好身高在1米7左右”,他说,“不然美猴王的‘精气神’出不来。”“只要生理条件适合,并想对中国猴戏艺术的传承做点贡献的年轻人,我都可以无条件地教。”他说得轻松而恳切,让我肃然起敬。
在拍摄《西游记》时,六小龄童全身都需要被粘上猴子的毛发。为了保证造型的完美,他经常是一连十几个小时吃不了饭、喝不了水。同时,因为那个年代的拍摄技术有限,加之并没有保险公司存在,演员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他在《官封弼马温》那集里从钢丝上跌落下来,差点遇险。休养好之后马上回到剧组复工的他,事后只拿到补贴12元,另外8元给了为接住他而受了轻伤的工作人员。
不仅如此,为了拍摄《西游记》,六小龄童必须服从剧组的“军令状”。直到1988年,前二十五集电视剧悉数拍摄完成,在进入他人生的第29个年头之后,才开始正式谈恋爱。
尽管是这样,六小龄童却坦言他从没有后悔过。这让我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完了这艰苦的“西天取经”道路。他顿了顿,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二哥的离开对我影响很大”,他扭过头看向我,“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行十一,身体很弱。我二哥如果没走的话,我不可能去演孙悟空。”他歪过头,动情地讲述着,“我二哥走前一直是我在医院里陪他,那时候我才6岁。二哥对我说‘我要走了’,我还什么都不懂。我问他‘什么叫走了啊?’他回答我‘就是你再也看不见我了。’我于是追问,‘那怎么才能看见你呀?’哥哥说,‘你演成美猴王的那一天,就能见到我了。’”这句话无疑改变了六小龄童的人生轨迹。那时小小的他,还不懂什么叫死亡,也不明白生命的意义。他只知道他要责无旁贷地从二哥手中接过那支沉甸甸的金箍棒,走完他没能走完的“西天取经”的路,延续他尚未完结的艺术生命。此刻在他的脸上,希冀、坚定和执着,还分明可见。
厚重的使命感驱使着六小龄童走过了演猴王最艰辛的岁月。除《西游记》之外,他还出演了许多其他的电视连续剧,比如《贺龙传奇》里的周恩来、《啼笑因缘》里的关寿峰、《北平战与和》里的胡适和《欢天喜地七仙女》里的太上老君等等。可是观众记住的,只有“孙悟空”这一个角色。有人说六小龄童是“成也悟空,败也悟空”,他却坦诚地表示他“不遗憾”,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有一部作品能影响几代人,应该很知足了。“玄奘大师一生都在取经、译经和传经,而吴承恩则是书法、绘画及诗词兼精的一个人,却只因一部《西游记》名垂青史。”他总结着,“我们不要无限地贪大,一个人一生做好、做精一件事,其实足够了。”
当我问到他扮演好美猴王最关键所在的时候,他坦承:“其实就是老老实实向生活学习。”六小龄童家里养的猴子数量比他们家的11个兄弟姐妹还要多。观察猴子的生活习性、表情动作习惯以及对待不同事件的反应,是他从小的必修功课。猴子这种生物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早已了然于胸。
“先继承,再谈发展和突破。如果都没有观察过猴子,怎么能演好猴王呢?”他也对近年来的一些《西游记》翻拍新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传播经典可以选择很多种艺术形式,卡通、皮影、绘画、电视剧及电影等等,表现形式可以变,但西游文化的灵魂不能变。如果给师徒四人在取经路上每人安排一个女朋友,那还能叫《西游记》吗?传统文化的根不能被动摇。”他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着,“千万不要利用国家正提倡艺术民主的好时期,利用当代人的权势去错意经典。”我追问他有什么可行的建议,他正色道:“我希望国家可以立法来保护这些经典名著,因为对经典的严重改写,真的会影响下一辈人对经典的看法。而这在西方国家是不可能发生的。”
由此,我邀请他针对现代中国影视行业口碑和商业价值难以两全的局面发表看法。他引用了习近平总书记的话“不要做市场的奴隶”。“说到市场,《西游记》30年重播了3000多次,创世界最高;而说到艺术层面,它也获得了各项艺术大奖;讲起收入方面,前25集的版本已经获得1亿多收入了。”他顿了顿,“社会效应和经济效应结合起来是最好的,但社会效应更加重要。心里一定要装着观众,要‘寓教于乐’。”
在《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取经回来的路上,经书落到了河里,师徒一行都忙着在晒经石上尝试晒干经书。此时孙悟空对唐僧说了一句话:“师傅,天地本不全,经卷哪有齐全之理啊?”在六小龄童看来,这是在说,在追求信仰和理想的道路上,你只要去努力做到最好,结果并不重要。“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有事情都想做到完美、做到第一、做到最佳。‘人无我有,人有我佳,人佳我精,人精我绝,人绝我化’,选准最能发挥自己优势的事,做到不可替代、不可超越,一定能成功。”而这个完美主义的“斗战胜佛”也坦承人生有太多遗憾,比如没能让“美猴王”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他也告诉我,正如孙悟空说的那样,人生并没有“齐全之理”,做到自己的极致,就足够了。
《西游记》前25集的拍摄一直贯穿了六小龄童的青年时期,在我的询问下,六小龄童表示,孙悟空这个人物的确深刻地改变了他的性格,他的人生信念、信仰追求,都跟孙悟空有着极大程度上的契合。“以前的同学再见我时,都觉得我性格变了许多。”跟那位既能上天揽月醉闹天宫、又能下海“捉鳖”大戏龙王的“大圣”一样,六小龄童“任何机会都不放弃”,这也是他将短短几天伦敦之行安排得满满当当,圆满完成此行原定所有计划的原因。
“孙悟空这个角色,受过苦,也抗争过。曾经被压在五行山下,而跟随师傅西天取经的路也并不平坦。他对自己所处的体制从不习惯和抗争到能玩转体制却又不失本心。你觉得这是一种妥协吗?还是一种更聪明的处世态度呢?”在我抛出了这个问题后,六小龄童陷入了深思。“之前的孙悟空,更多地是在追求自由和个性,后来他懂得了一个道理,就是要完成一件大业,首先需要融入一个团体。首先是融入,再是改变,我觉得这是他变得更成熟的过程。”
“勤练七十二变,笑对八十一难。”这是六小龄童信奉的处世之道。“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坚持;在该有全有的时候,淡定。”他不仅是在道出这些话,同时也在亲身践行着这些道理。就像他主演的3D版《西游记》即将在2014年底开拍,他一力促成的“西游文化乐园”已于8月1日在江苏淮安开建,他在推进着将“美猴王”形象荐为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他的人生似乎从没有停步,一直在“勤练七十二变”。而北京奥运会竞选吉祥物惜败,他也表示“重在参与”,这想必也是他所说的“淡定”。
漫漫人生取经路,孙悟空最终成为了“斗战胜佛”,而这个吸收了孙悟空性格精华的完美主义者最终也修炼成了一位行者,一位真正的表演艺术家。“前半生传承猴戏艺术,后半生继承和发扬西游文化”,我知道他还在走他的路。而敢问路在何方?——没错,路,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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