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男孩在小时候可能都有一个足球梦，能够在绿茵场上奔跑、流汗、挥洒青春，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长大以后，这个足球梦可能就只剩下一张和小伙伴的合影，或者是一件压在箱底的旧球衣。对于大多数中国孩子来说，有朝一日能步入世界顶级俱乐部的大门，接受正式的足球训练，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近日，六名中国小球员远跨重洋，来到英国，追寻属于他们的足球梦。这些孩子的年龄在15岁左右，大多第一次离开父母的陪伴，独自出国。在短短的六天时间里，他们除了在英超托特纳姆热刺俱乐部接受特训之外，还要克服语言、文化和心理的障碍，接受一次急速成长，甚至要品尝失败的苦果。他们如何克服困难完成任务？又能从中得到哪些成长经验？在离开英国前的一天，《华闻周刊》跟随他们的脚步，记录下这些中国小球员第一次英超之旅的点点滴滴。

足球不只是在球场之上

到托特纳姆热刺队进行特训的中国小球员，从左至右分别为：刘力燊、李炜皓、李瑞、黎子健、张昊洋和黄伟国。

10月10日，伦敦北部托特纳姆热刺队的社区足球训练场上，一场激烈的“国际足球友谊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对阵双方分别是来自中国的六名小球员组成的临时队和伦敦圣托马斯学校校队。这是小球员们来到英国后的第五天，也是他们第一场对外的正式比赛。

今年上半年开始，一个叫《足球梦》的电视体育选秀节目就开始在北京、上海、广州、香港、南京等地展开，节目组从一群14-16岁的小球员中挑选出佼佼者，把他们送入欧洲顶级俱乐部受训。其中一部分人去了国际米兰俱乐部，而另一部分人则来到英国，来到英超传统强队之一的托特纳姆热刺俱乐部。

比赛前，小球员们换上球服开始上场热身。两队的身材差距不小，中国小球员身材单薄瘦弱，而对方球员则强壮如牛。随着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临时组队的中国队立刻暴露出在团队默契度上的缺陷，控球权始终被主队牢牢掌控。由于缺少传切配合，中国小球员基本无法带球突破半场，更无法给主队的守门员带来有威胁的进攻，对方守门员只能闲庭信步地“游来荡去”。

“拉开！拉开！多倒脚！多传球！不要和对方硬碰硬！”一个洪亮的男声不住地向小球员们喊话，他就是北京国安队的前国脚高雷雷。从海选结束到来英国特训，高雷雷始终陪伴在小球员们身边，指导小球员们在球场和训练场上的表现。整个过程中，他的角色相当于导师（Mentor）。一场10分钟的比赛下来，尽管中国小球员们拼尽了全力，也没能阻止主队以大比分获胜。“没有关系，对方本来就比我们年龄大，而且身材优势也很明显，大家打起精神来，准备下一场比赛。”高雷雷给小球员们打气。

《足球梦》的小球员与当地社区的校队比赛，李瑞（中）正在防守对方球员。

比赛前，高雷雷特地把一个叫李瑞小球员叫到球场边给他加油鼓劲。李瑞是个北京孩子，梳着帅气的莫西干头。在编导眼中，李瑞是一个特别有自信的队员，作为北京市东城区中学生足球队的队长，流传了一个关于他的小故事：他在北京的学生联赛的一场比赛中进了十个球以上。“相当于一个人打死了一个队。即使在参加《足球梦》海选的时候，他也干掉了两个队，谁和他一队，谁赢。”《足球梦》节目的编导蒲黎洁说：“他可能不是这些小球员中表现最好的，但他会是非常出色的球员。他非常有进攻欲望，也是非常有能力的前锋。”可是这么自信的小球员，比赛开始前，脸上却写满了不自信。

原来在比赛前一晚，在李瑞和门将黎子健之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这六个孩子中，除了李瑞，其他孩子都来自广东地区。在私下交流时，其他小球员们会不自觉地讲粤语，这多少让李瑞有点觉得isolated（被孤立）。” 《足球梦》的制作人Ben说。在比赛中，尽管编导一再交待小球员们要讲普通话，但是急起来的时候，作为防守最后一道防线的黎子健还是忍不住用粤语向队友们喊道：“要一个睇（盯）一个的嘛！”

在英国，除了踢球和训练之外，节目组还安排了各种活动和游戏挑战小球员的应变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而且每天晚上都要给小球员一天的表现打分排名，除了排名之外，大家还会抽加分卡、减分卡，可以根据排名，给别人加分或者减分，但是这个机制之前一直没有人用，直到昨晚。“排名最末尾的黎子健抽到了减分卡，大家的分数都没有太拉开，而第二天就要决出一名淘汰的队员，他把20分的减分卡用到了李瑞身上。”蒲黎洁说，“黎子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这么做了，结果李瑞当场就崩溃了。”

于是有了之前的一幕，高雷雷特地在开赛前安抚李瑞的情绪：“昨天，我知道你的反应很大，但是一定要放松下来。你要知道，足球不只是在球场之上。在一支球队里，你不能选择谁是你的对手，谁是你的队友，甚至谁是你的教练。假如有一天你到欧洲踢球，队里二十几个人都是说英文的，他们不说中文，你怎么融入集体？就像现在这样，场上的孩子都在说粤语，只有你说普通话。”高雷雷继续说：“其实，这对你是一个特别好的锻炼。在我来看，这不是他的问题，是你自己的心理问题。”李瑞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高雷雷说，看到李瑞，就像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他也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也曾带着自己的足球梦在欧洲赛场上驰骋。2006年，在结束了和北京国安队的合同之后，高雷雷通过国际足联规定自由转会到国外俱乐部。之后他分别成功转战了澳大利联赛、新西兰联赛、芬兰超级联赛和美国职业大联盟等多个海外联赛，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具有丰富海外职业球员经历的球员。

在和小球员相处的过程中，高雷雷一直和小球员们分享他在海外踢球的经验，并反复强调要融入当地文化和整个团队。“中国球员普遍欠缺适应能力和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高雷雷认为，这和中国缺乏适应能力和心理素质的训练有关系。“在足球场上，可能更多地运用的不是你的语言，而是利用你的肢体，你的眼神，去传达一个信息，告诉你的队友怎样去跑动。如果你能很好地适应，这说明你具备了到欧洲踢球的能力，这是很重要的。来英国之后，小球员们无论是在环境的适应还是心理素质上成熟了很多。”

孩子们的成长让人欣喜

一路见证孩子们成长的还有蒲黎洁，她观察到孩子们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除了来自香港的黄伟国之外，其他五名小球员没有一人有离开父母到海外的经验。“去机场的路上，这些小球员们非常兴奋，一路唱着歌儿奔向机场。”孩子们对于出国受训的欣喜，蒲黎洁是这么形容的。

与欢乐相伴的，还有泪水。出发去英国前，小球员的父母们会写一封家书交给编导，到了伦敦后，再让小球员读。一天晚上，到了刘力燊念父母写给他写的信。刘力燊的父母在信里写道：“我们知道你的梦是一个足球梦，无论怎样，我们都会鼓励你，支持你，一步一步走下去。”念完信，平时看起来酷酷的刘力燊眼眶湿润了，眼泪慢慢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刘力燊的妈妈对节目组说，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刘力燊哭，但是参加节目之后，刘力燊因为激动和感动哭了好几回。蒲黎洁说：“他太在意这个比赛了，越往后走，他觉得压力越大，他越想留下来。”

小球员们到英国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个任务，六名小球员被分成两个组，一组三个人，每组要根据手中的七张照片，用最短的时间去寻找照片中的地点。这对于几名十几岁、又是第一次出国的孩子来说，除了考验团队协作能力之外之外，他们还要克服语言、心理等各方面的障碍。孩子们在寻找地标的路程中，遇上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首先在路线的选择中就出现了分歧，“一些人说往左走，有人说往右走”。

六名小球员中年龄最小的李炜皓被推选为其中一队的队长，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个子”一直担当领导者的角色，“他一直在给两位队友拍照，而他自己一张照片也没有”。找了一大圈，李炜皓和队员们始终找不到第一个路标，他们扭捏地想找人问路，大家的英语都不好，这时，作为队长的李炜皓挺身而出，用蹩脚的英语向一对路人问路。非常不幸的是，他问错了人，这对路人是法国游客，自己也搞不清楚方向。一回生二回熟，李炜皓再也不惧怕用英语问路。在比赛结束的时候，即使在得知另一支队伍已经完成任务了，他们依然坚持完成任务。

“在这次旅途中，这些孩子经历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离开父母出国，第一次在国外踢球训练，甚至第一次用英语和这么多人交流。”制片人Ben说，“孩子们的成长让我们欣喜，甚至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要写整整一个黑板的作业”

在和伦敦当地校队的比赛之后，我和中国小球员们围坐在草地上聊天。“现在如果有欧洲的青年队看中你们，要你们到欧洲来训练，你们敢不敢？”我问。“敢啊！”几乎每一个小球员都脱口而出。喊得最起劲的是张昊洋。张昊洋是1999年出生的，几年前他被教练看中，有机会进入广州青年足球队，但是有一个条件，必须要去医院测骨龄。于是，张昊洋的妈妈带他去拍骨龄，结果，他比同是1999年出生的孩子发育还要早，因此失去了进入市队、接受专业训练的机会。张昊洋说，他从7岁上小学时开始真正接触足球，由于上的小学就在一所体校旁边，和其他孩子相比，他得以幸运地接受比较正式的体校的足球训练。张昊洋的父母很支持他的训练，“我爸甚至跟着我去训练”，他笑着说。

虽然中国孩子与英国孩子的足球启蒙年龄都差不多，但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他们接受正规足球训练的时间却比英国孩子少很多。

当天早上，热刺俱乐部安排了三支足球队和中国小球员切磋。这些足球队都是热刺俱乐部赞助的社区和学校的足球队，他们年龄在16-18岁，每周训练2-4次，每次都有几个小时。今年8月，热刺俱乐部的基层教练Tony Tillbrook专程飞到上海和北京，帮节目组挑选小球员。比赛结束后，Tony对小球员们提出了期望：“我希望他们能从英国当地的孩子身上学到一些拼搏精神，更好地展现他们自己的特质。他们要想成为职业球员，必须每天都要练球。你要知道，很多英国小孩在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就开始踢球了，他们上学在踢，放学也在踢，如果中国孩子不努力赶上的话，很难和其他国家的孩子竞争。”

到托特纳姆热刺队进行特训的中国小球员与伦敦北部三支当地学校的球员合影。

在接受《华闻周刊》的专访时，热刺队的形象大使、同时也多次代表热刺到中国进行访问的热刺队前队长莱德利·金（Ledley King）也说，中国孩子的练球时间太少。“英国的孩子每天都会踢球，但是中国的孩子，我不确定，他们一周或者两周有一次机会，这是远远不够的。”

在中国，踢球永远是排在学习之后的。小球员们为了能踢球，基本上都和父母打成了共识：不能影响学习。李瑞说：“上了初中之后，学校根本没有足球场地，也根本没有时间踢球了。每天晚上写作业写到十点、十一点，只有周五放学之后能踢到晚上八九点，周末也基本在家写作业。”李瑞每次考试考得不好，老师就会给家长打电问：“是不是踢球影响学习了？”

张昊洋插嘴到：“就看教练心情咯，心情好就放你出来踢一踢，心情不好就不要出来踢了，就好好学习。这回国庆老师布置作业，四五米的黑板全部写满了。幸好来英国了，不然被老师追死了。一个黑板的作业，写都写不完。”他边说边笑。黎子健是小球员中唯一一个放弃高中课程的，选择职业高中的小球员。“我每天四点多就放学了，每天有很充足的时间踢球，不像他们，每天都要晚自修。”

除了羡慕英国青少年球员充裕的练球时间，小球员们还对他们的训练条件十分羡慕。在热刺俱乐部的赞助下，这块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地被分割成三个小球场进行训练，每块场地都铺了人工草皮并且还有配套的小球门。旁边还有一个带看台的正在整修的体育场，整修好之后，也可以提供给球队训练。

“就算没有时间，抽时间也要踢，我们都这么喜欢足球。”很少说话的李炜皓突然发声，他被称为“拼命三郎”。在和英国球员的比赛中，别的孩子都比他高出至少一个头。“你看他这么矮，老跟别人拼身体，有时拼过头了。我叫他退后一点，他死要上去和别人撞。”黎子健这样评价这位队友。

中国小球员送给当地学校足球队的礼物。

职业球员的漫漫之路

即便要面对写不完的作业，小球员们也没有放弃当职业球员的梦想。蒲黎洁说，李瑞是其中比较有抱负的一个，连他父母给他的信都写着“希望你能引领中国足球走向世界”。

门将黎子健在扑球

被一致看好的还有门将黎子健，他在广东赛区就是一个明星球员，只要他一上场，所有人都会给他捧场。“只要一提广州赛区，第一个一定想到黎子健，教练和球星都很喜欢他。”因为黎子健出色的扑救能力，连热刺队的足球名宿奥西·阿迪莱斯（Ossie Ardiles）和国际米兰的名宿马西莫·帕加宁（Massimo Paganin）都要找他单挑点球。

小球员们都有自己喜欢的球队和球员，张昊洋喜欢皇家马德里队和球星贝尔，李炜皓则喜欢曼联。小球员们一直期盼着能来看一场英超比赛，虽然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但是小球员们却已经看了好几场中国超级联赛的比赛了。他们不是以观众的身份观赛，而是做广东恒大队的小球童。

“那你们没有想进恒大足球学校踢足球吗？”“要好多钱呢。”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把大拇指和食指摩擦起来，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除非特别厉害的可能不要钱。而且进去那些人也不比我们好多少，有时还被我们打惨了。”张昊洋咧嘴笑道。

小球员到托特纳姆热刺队主场白鹿巷进行参观，左边的两位球员分别是热刺队的前队长莱德利·金（Ledley King）和前球员斯蒂芬·弗罗因德（Steffen Freund）。

当天下午，小球员结束了在托特纳姆热刺队白鹿巷球场的参观之后，在球队的更衣室里，将有一名小球员会被淘汰，不能参加11月份的总决赛。在总决赛上，他们将和另一队去国际米兰的孩子进行最后一场比赛。淘汰的过程很简单，如果小球员在更衣室里拿不到印有自己名字的球衣，那么他将被淘汰。这对于已经走了这么远的小球员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如果今天要淘汰谁，肯定不是因为技术能力，这些孩子选到这里了，水平都很平均，如果有一个人被淘汰的话肯定是心理出现问题了，可能在逆境的情况下抑制了水平的发挥。”高雷雷说。

“有比赛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淘汰，有淘汰就是残酷的。”蒲黎洁说，“当然，晋级更好，但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收获和体验，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可能和同校或者当地的孩子比，他们是踢得不错的，但是当你走向更大的舞台上时，你会发现比你踢得好的人，比你能力强的人很多很多。如果他们未来想走职业球员的道路，他们现在就应该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准备。”

当小球员一个接一个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小球员拿着一件空白的球衣，他眼睛湿润，掩饰不住失望的情绪。其他小球员虽然晋级了，但是也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欣喜的表情，只是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怕刺激落选的小球员。事后，莱德利·金还专门安慰这名落选的小球员：“很多足球史上非常优秀的球员都有跌倒的经历，所以请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把它当成很好的一堂课，你一定要好好地利用这堂课的经验，勇敢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

现在，这六名小球员已经结束了英超的体验之旅，回到家人的身边，回到课堂中，回到了他们熟悉的生活环境中。正如高雷雷所说：“无论是落选的球员还是顺利晋级的球员，也无论他们中的一些人，未来是否会成为真正的职业球员。他们收获的不仅仅是几张珍贵的照片或者一件球衣这么简单，这些充满着欢笑、汗水甚至是泪水的记忆，对他们来说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