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兄发来微信，问我要不要和他配对参加在伦敦Brocket Hall帕默斯顿球场的华人高尔夫比赛。我欣然应允，高尔夫爱好者的座右铭是“有球必应”，更别说著名的Brocket Hall。

来英小半年，我只打过几场球，一是工作忙，一是地儿很生。谷歌地图一搜，英国球场多如羊毛，伦敦周边也挤得满坑满谷。对饱受国内高尔夫球场昂贵收费和服务折磨过的我来说，英伦球场便宜得伤天害理，却品质不低，这里毕竟是高尔夫的家乡。当年的师傅闻听我到了英国却下场寥寥，开口便吼：你在那儿不打球，干嘛去了？

谁说不是呢？曾经疯狂打球、两年不上班的我来到英国，该是老鼠掉进米缸的感觉，打得这么少，会让国内朋友们觉得我出了问题，要么是心理问题，要么是生理问题。但我却有颇多委屈，开车不灵，导航不熟，球场生疏，小说欠稿。这些倒也罢了，球友木有一个，我和谁打呢？谁带我去呢？

于是，查理出现了。热心的他经朋友介绍寻到了我，将我拉下了场。第一场便是Brocket  Hall的帕默斯顿球场，那是去年的10月份。

帕默斯顿球场有一流的景致与设计，它纵横开阔，大气而幽婉，蜿蜒迂回在几百英亩古老的丛林和山谷中，其130多镑的Guest周末打球费在英国是绝对的天价。那一次打了几个洞后，查理和球友打招呼。对方一人打球，老婆和孩子跟着，后面是老爸老妈，不远处还蹦跶着一条狗。我颇为惊诧，这在国内球场是绝对不可能的。查理说英国的球场大多如此，球场没有围墙，周边百姓可以任意穿过这些公共的绿地。与中国高尔夫被贵族化和妖魔化的状况不同，英国的高尔夫非常平民化，一家人边打边玩儿再正常不过。我那天打得尚好，获得了查理与球友们客气的表扬，但如今过程已忘光，只牢牢记住了查理力大无比的挥杆，记住了一个背包打完全场的老兄，记住了那位球友一家的舒服笑容，也记住了那条在球道上快乐飞奔的小狗。

如今查理要拉我重返Brocket Hall，与各路华人精英配对儿比赛，这绝不能错过。但几个月罕有摸杆的我缺乏锻炼，肌松肉垮，骨涩脖僵，跨出浴盆都有抻伤大筋的恐慌，答应之后，心中又有忐忑。忙开始夜夜拉伸，绕河跑步，做起流行的平板支撑，弄得浑身酸疼，睡醒爬不起身，炒菜端不起锅，打个喷嚏都腹肌疼痛。好在恢复较快，待到比赛前日，觉得长了力气，能上场抡上几板斧了。

这一早查理开车来接，说话如天使般轻微，比划半天，才知昨天他疼着嗓子推车打了两场球，今早起床后就这样了。我震惊于他的体力与毅力，都这样子了还能打比赛？而他并不在意，接上我直奔球场，说提前两个半小时去，先练练短杆。见此兄之架势，我自愧不如，就是在热爱的鼎盛时期，我也没有对打球如此之疯魔。而到了球场，才发现比我们去得早的大有人在，一个个正在练习场挥杆奋刨。再看果岭边切杆那几位，也都架势专业，杆杆过洞，定是一根根老油条。我心中不由惊喜，队伍终于找到了；可也心中怕怕，这华人杯比赛如此隆重，聚集起这么多英国好手，可不要给报社和查理丢人，一战就成走麦城。

认识了朋友们，练了练挥杆，去果岭边试了下新买的60度克利夫兰挖起杆，颇觉满意，便去会所午餐。吃喝之际，我弄明白了今日规则：本次双人配对赛采用一般Stableford计分法，每一洞积分较高的选手成绩记为团队成绩，每个球队在根据差点调整后的净杆成绩，按照柏忌1分、Par2分、鸟3分、鹰4分的方法计分。我略有遗憾，因为不是最佳落点打法，否则我的挥杆距离会很有优势，尤其是很少落后的一号木。

我们一组四人下午一点半出发，另一对儿是埃德蒙和老付，一看二人那肉色、球杆与言语默契，便知是一对劲敌。他们说最喜欢说话的查理今天说不出话了，憋过18洞简直要命。查理呵呵笑着，吃下几片阿莫西林，挥杆便上，一杆砸出去很远。第一洞天方地阔，视野甚好，蓝天白云之下一杆击出，真是心神俱畅。我的球距离很远，也很安全，感觉像回到了北京的辉煌国际。心情放松，风景大好，球友又有趣，打得便很是放松。第一洞是个Par，第二洞又是个Par，第三洞还是个Par，第四洞……还是个Par……第五洞……真见鬼！怎么还是个Par？

但显然，连打五个Par的我惊着了埃德蒙和老付。赛后喝酒时埃德蒙告诉我，他和老付那时在一边嘀咕：查理从哪儿找来的这家伙？这招招不离后脑勺的，怎么差点才报了18？这肯定不厚道呀。而我也颇为纳闷，这状态很久没有，更别说这一年下场寥寥，这肯定不对呀。查理的表现大不如上一次，抡得越圆，打得越偏，越气越离谱，骂还骂不出，真是急死他了。当我用六个Par、两个加一和一个加三结束前九洞时，查理欣慰地拍拍我，轻轻地说：今天全靠你了……

但是我知道，后九洞的我，八成是靠不住的。

前九洞中，我至少有两只必须捉进的鸟，但都飞了。我打丢的球全赖三个球友一起寻找才得以找见，救出亦是运气。在山坡的灌木丛里，我用五号铁全挥杆，火星之中，我击断若干灌木，击飞一大片石头和甲虫，而如此击出的球飞下山，竟然还是个左曲。它在地上狂奔170码，翻山越岭后从两个沙坑间大摇大摆地上去，停在旗杆五码之外，这一定跟我的设计无关，这是那颗球自己的智慧。在这个73标准杆的球场中，古怪的角树和参天的松树互为映衬，随处的视觉差更是害人匪浅。我在前九洞还没有熟谙这球场的深奥，也便没有堕入它招摇的陷阱。我只是“手持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般地说打就打。沙坑在前，照打；森林在后，不看；果岭坡乱，直推；山风猛烈，加力。我盯着那些黄色的旗杆一路猛攻，只想摧城拔寨。也定是因此，当我第二天坐在电脑之前，竟忘了前九个洞具体的样子……

埃德蒙和老付都是老手，是那种最有耐力和经验的，能随时调整配合的状态。这个洞他打坏了，另一个却能打Par，倒过来也是如此。说不出话的查理作战勇猛，但战绩不佳。他昨天推车打了两场，消耗极大，这样的强度是非职业球员吃不消的，动作和节奏多会变形，更别说吃了一堆药片儿的查理。

第九洞时，身体出现问题，我双腿疲惫，左手中指肉甲分离，握杆便钻心地疼。我知道这是打得太少之故。状况随即出现，失去记忆的疲劳肌肉带开了杆面，一号木出现严重的右曲，推切出现拉杆，在并不难的第九洞，我竟打爆了个加三——该死的60度克利夫兰！我赶紧自我调整，果断在第十洞的果岭边换回P杆。此举立竿见影，在最难的第十洞，我惊讶地一切进洞，切下一只昂贵的小鸟。

这是个好兆头，却并未给我和查理带来好运，后面各洞我发挥失常，距离和方向感都出了问题。在190码的三杆洞，我开杆剃头，将球击入附近长草——这是演砸了呀，好丢人呀，旁边站着国内来的CLPGA选手汪雯雯呀……她笑眯眯地说，看你挥杆的节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呀？你重打一个吧。

我红着脸点头称是，屏气凝神再打一杆。这一杆击球无碍，又直又远，却用力过猛，即便站后了几码，四号铁仍击穿了果岭。切回来捉了个假Par，其实是个加二。此洞折磨之后，心情大损，状态继续稀松。我深刻地明白，这一切的问题归结到一点：还是球打得少，说什么都没用。半年才打几场，你绝不可能洞洞逍遥思密达。

之后的比赛成了埃德蒙和老付的表演赛。这二人频出好球，洞洞保Par，一派油条出锅的挺拔样。最后一洞埃德蒙勇猛捉鸟，发出欢喜的狼嚎。而在我已废之余，开杆丢球，果岭出现三推。查理老兄虽然再补了药片，却没有直追奋起。我俩难兄难弟便你加一我加二地挨到了最后。虽然我又捉了两个Par，查理也补出本场第二个Par，埃德蒙和老付仍以44分战胜了42分的我俩。查理一个劲比划，对此屡表遗憾，因为我俩这42分他只贡献了2分，他说几乎是我一个人在战斗。而我已非常满意，能和这样的英国高手们同场比拼，真是收获呢。我要求查理每周拉我去打球，我要迅速地提高和稳定自己的状态，也要和英国的厚道好球友们交成朋友。

此刻想来，打秃噜的后八洞，我反倒记忆深刻。查理的比划，埃德蒙嘿嘿的笑声，老付皱紧的眉头，起伏如梦境的果岭，抱着坚果跑过的松鼠，路边无名的野花和野草莓，以及那些巍峨如巨人的榉树，它们在落日中清晰可见，散发着只有热爱高尔夫的人才能看到的魅力。而球场也在其中显出凶险的本色，没有好的身体和好的准备，想在这样一个球场轻松收获十八洞好成绩是不可能的。球龄长久、打过本球场无数次的查理，虽然以强大的毅力与精神咬牙完成了比赛，但两百多年历史的Brocket Hall不会留情，只会布下重重的迷局与陷阱，让你在最熟悉不过的地方折戟沉沙。

赛后颁奖，出乎意料的是，埃德蒙和老付竟然以1分的优势成为本次比赛的冠军。我们都对他们表示祝贺。埃德蒙非常谦虚，说若不是查理失常，他俩不可能拿到冠军，也正是我在前十洞给他俩的压力，才促使他们发挥到位。查理也很开心，勉强可以挤出话语，他微笑着接受朋友们的关切和问候。大家都为我和查理遗憾，说查理再能够贡献一个Par，我俩就成了并列的冠军。但这就是高尔夫，我们只能在下次继续战斗。我和经验丰富的查理默契而相互尊重，一定会成为出色的英国高尔夫民间比赛组合。我只需要打得再多点，而查理只需别再吃药。

落日斜去，山谷沉入暮霭，会所里华灯闪亮，酒香醉人。查理的车出了小问题，在等候修理的过程中，很多朋友都留下来陪他。他们仍意犹未尽，聊起比赛的细节，笑着赛中的趣事，如一群快乐的孩子。服务员打开了电视，德国和阿根廷开始了世界杯冠军的决赛，大家凑到一起看着，叫着。直到车修好了，大家才握手告别，并约好下一周打球的安排。

查理开车送我回家，就要开出球场的时候，我看见一轮从未见过的巨大满月挂在球场之上。我便问查理这月亮怎么这么大？他纳闷地看着月亮，突然清晰地说：“是啊，怎么那么大？今天是十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