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简介:徐善曾(Dr. Tony Hsu),为徐志摩长孙,耶鲁大学物理学博士
《华闻周刊》:徐志摩在中国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作家,也已经成为了代表中国的文化符号。对于从小成长在美国的你们,徐志摩的光环为你们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影响?
徐善曾: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的成就对我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不得不提到我现在正在做的一件事——为徐志摩整理一本关于他的传记。我的家人一直要求我去做这样一件事情,最终我像是被迫去完成这样的一个使命。我分享一个小故事:昨天晚上(在剑桥举行的徐志摩的展览以及晚宴上),和一位老诗人的谈话使我深有感触,当这位82岁的老人听说我要为我的祖父完成一部传记,他非常的感动,他认为家庭中的一员能够承担起这项任务是最好的,可以传承徐志摩伟大的文化遗产。我可能会以我的角度,用最简单直白的小故事去刻画我祖父的一生。对于他的支持我也非常的感动,另外一位诗人作家告诉我,如果我的祖父还活着,他也一定会为作为后代的我的做法而骄傲。
我不会说祖父的声名对我有什么消极的影响,每个人身上都有优点,也有遭受质疑的地方,对于我的祖父也是一样。但是在我的生活中,我试着去接受人们最真实的一面,你必须同时接受一个人好的和坏的一面。
《华闻周刊》:徐志摩在中国出名的不只是他的诗歌和文学作品,民众似乎对于他的野史以及和不同女人之间的恋情更感兴趣;你和你的家庭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徐善曾:我所了解到的,主要是与祖母(张幼仪)有关的方面。我的父亲与我的祖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对我的父亲来说,徐志摩更像是一个活在记忆里的人而不是一个真实生活中的父亲。所以,与我的父亲有着真实接触的人,主要是我的祖母。根据我的调查研究,我发现了许多让人触动的故事。我给你分享一个最近的故事:两年前,我去到了上海图书馆,他们为我的来访准备了一些资料,并为我找到了我认为可能是我祖父出版的第一本书,以及其他5-7本书的复制本。其中最特别的,是关于我祖母的一份副本,其中描写的并不是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是非常简单私密的关于他们个人生活的写照,我随后将它进行了出版,这成为了一本非常畅销的书籍。在这本副本上有我祖父对我祖母写的书信,当我第一次看到时,深受触动。
在访问世界各地的时候,我试着去跟所有与祖父相关的人建立联系。其中有一个非常富有的、以大学为根基建立起来的小镇,我祖父徐志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两、三周,我去了当地的博物馆、文化馆。如果你去到这个小镇,就会感受到许多从他的书中了解不到的东西。在那里,有一个以我祖父的名字而命名的茶馆,当时有许多学者都会时常到那里去聚会。如今,在那个校园里修建了一栋新的建筑,取代了之前的那个茶馆,它被命名为Suisma茶馆(Suisma是徐志摩的昵称,来源于印度的某种文字,有着其特殊的含义,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是什么含义了)。去年此时,我拜访了罗素在Cornwall的家,与他年近90岁的女儿喝茶聊天,我祖父徐志摩也曾在周末去Cornwall拜访罗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当我祖父从中国返回英国前去拜访罗素时,正是其第二任妻子多拉·布莱克(Dora Black)怀孕之际,之后罗素便与他的第二任妻子离婚了。我想这或许对我祖父之后对待婚姻的态度有所影响。
《华闻周刊》:根据一些文献的记载,你的祖母张幼仪认为她是所有女人中最爱徐志摩的。你认为徐志摩最爱的女人是谁?
徐善曾:我不认为有人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所知道的,只是我的祖母传达给我的部分。我祖母和祖父之间的关系是不幸,我记得那是在1921年,也是他们关系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里,徐志摩和林徽因陷入了一段恋情。当我的祖母到达沙士顿(Sawston)的时候,她非常失望,因为徐志摩提出了离婚。
我相信这对我的祖母来说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我无法想像一个从中国来到外国的21岁女人,一个不会说英语、怀了孕,还得知自己的丈夫要提出离婚的女人,当时是何种心情。这对我的祖母来说是极具悲剧性的一幕,但是在离婚之后,我相信他们建立起了一种不同于以前的关系,无关乎浪漫,而是相互理解的一种默契。
关于祖父与林徽因和陆小曼的关系,我不知道哪一段感情更加浪漫,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件无法衡量的事情,我不想去评论。但是我认为徐志摩和我祖母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在他生命的后半段,他开始更加地去珍惜我的祖母张幼仪。而林徽因,我认为她只是一个徐志摩没有实现的梦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女人的出现都为他的创作提供了灵感,我无法说出哪一首诗是写给谁的,但是我相信有文献记载。
《华闻周刊》:由于徐志摩的作品多为中文,为了更好的学习和理解他的作品,你的家庭有没有从小培养您学习中文?
徐善曾:我只会说很少的中文。大概在1952年到1957年的这五年间,祖母带着我们从上海到广州,再从香港坐飞机前往美国。我还记得当时在飞机上吃的一顿饭,我第一次尝到橄榄,那是一种非常陌生但又奇妙的味道。
我们一家都住在纽约,我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他曾经在上海交通大学上学;我的母亲是一名设计师,我也在纽约完成了我高中和大学的学业。在我6-10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尝试送我去中文学校学习,但是作为一个移民,你更需要的是去尝试融入和适应当地的环境,所以练习中文的机会并不多。
我的大姐在来美国之前已经掌握了中文,二姐也不差,但对于三姐和我来说,我们没有足够的机会去学习中文。我只能记得一些简单的词汇,比如我的妈妈在教训我时用的“坏孩子”这个词,而语言是需要多多练习才能学好的。
《华闻周刊》:你见过林徽因吗?
徐善曾:我听母亲说起过她。在我大概2岁的时候,林徽因曾请求我的祖母带我们去医院看她,也许我真的见过她,但现在已完全不记得了。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好奇,为什么一个病重的女人会要见徐志摩的子孙,在我看来,这或许是她对徐志摩还有着一种感情,她认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希望看到传承了徐志摩血脉的后代,也就是我的父亲。
《华闻》:你的祖母张幼仪是怎样看待林徽因和陆小曼的,是否有听你的家人或祖母提起过?
徐善曾:我记不得她具体说过些什么,我的祖母是一个非常实际客观的人,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本着接受和包容的态度。她认为陆小曼是一个非常迷人的人,有着非常鲜明的性格特点和魅力,并且能够吸引所有人的关注。然而另一方面,在我祖母看来,陆小曼也是一个曾经吸毒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徐志摩并不忠诚的女人。关于林徽因,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祖母并没有经常提起。林徽因是一个很优雅得体,并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在之后的生活中,她也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人都是复杂的,很难一概而论。有一些人或许抱有偏见,而我的祖母是非常客观的,她接受所有人的一切,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她原谅了徐志摩所做的一切。
《华闻周刊》:徐志摩是在从南京北上的飞机上遇难的,此行是为了参加林徽因举办的演讲会,你和祖母会不会认为他的逝世和林徽因有直接关系?
徐善曾:我认为这是诸多原因联合导致的。林徽因在北京举办演讲会,所以徐志摩在当晚飞去北京参加;但是他离开南京我认为是因为陆小曼,他们或许因为此事发生了一些争执。所以,徐志摩是为了离开一个女人去找另一个女人而罹难。有人认为,陆小曼没有给予徐志摩充分的尊重,所以她也负有责任。这是一个很难判定的问题,但是我不认为徐志摩的遇难可以归咎为去参加林徽因举办的演讲会。
《华闻周刊》:在你的家庭中,尤其是年轻的一代,有没有人非常喜欢徐志摩的诗歌并且希望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作家?
徐善曾:我认为并没有。当然,这不是兴趣的问题,你可以感兴趣但不一定能够走得足够远。比如你看,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商人,但是徐志摩却成为了一名浪漫主义诗作家,这个跨度就相当大。虽然他们有着相同的基因,但是却不一定拥有相同的特质。
就我们来说,我的大姐是数学家,二姐是设计师,三姐是教育学教授,我是一名物理学家。对徐志摩的子孙来说,能够继承他的创造力当然是非常好的,但是我们需要接受每一个最真实的自己。在我为徐志摩的传记做准备的过程中,我的妻子认为我过于沉迷,但是我认为他的故事应该有机会被大众所了解。
《华闻周刊》:你的女儿徐文慈在纽约学习电影制作,并且表示将来有机会可以拍摄一部关于徐志摩的电影,她的这一想法是受您的影响吗?
徐善曾:完全不是。在她读大学本科的时候,就对徐志摩非常感兴趣,并且做了许多研究。徐志摩曾经发表过一篇主题为“中国女人的特性”的论文,如果你十分关注徐志摩就会知道,这是他在哥伦比亚完成其研究生学位期间所写的英文论文,现在也可以查阅。现在Ale(徐文慈)在做的就是研究中国当今的女性,是否还具有和原来一样的特性和特点。
《华闻周刊》:如果徐志摩没有在那趟飞机上逝世,而是走过了更长的生命岁月,你能够想像到他后来的生活吗?
徐善曾:这是一个十分难回答的问题,他将会有很多的选择。或许他会和陆小曼一直维持婚姻,一起走下去;或许他会离婚,发展另外一段新的关系。其他的同一时代的学者,像是胡适,也有着十分复杂的生活。他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这确实是一个谜。对我来说,我感兴趣的是他在政治上会有什么作为。胡适去了台湾,另一些人留了下来但是饱受苦难。他有可能会留在中国,也有可能会去台湾或者美国。
徐志摩曾孙女:将来想拍关于他的电影
受访者简介:徐志摩曾孙女徐文慈(Alexandra Hsu)
《华闻周刊》:你是否曾回到过徐志摩的故乡去了解关于他的历史与故事?是否想过拍摄一部关于徐志摩的电影?
徐文慈:在将来我很愿意制作这样一部作品,我希望去展现他最真实的一面,代表我的家族去向大众讲述他的故事,这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华闻周刊》:你小时候有没有学过中文?有没有学习过徐志摩的诗歌?
徐文慈:在高中曾经进行过中文语言的学习,我们学校的中文课程相当难。毕业之后,我前往新加坡学习,在那里更加没有练习中文的机会,因为在大的环境中所有人都说英语。但是在将来,我很愿意继续学习中文。我阅读过一部分徐志摩诗歌的英文版,我认为他的诗非常的优美流畅而又充满活力,在我掌握更熟练的汉语之后,我非常乐意去阅读他的中文作品。
《华闻周刊》:你认为徐志摩的诗歌翻译为英语是否能够表达原有的意境?你是否想过自己进行翻译?
徐文慈:从我的理解和我所了解到的其他人的看法,翻译过来的诗歌并没有完全传达出中文诗歌应有的意境,无法将作者的情感表达的十分到位;我相信会有更好的方法去翻译他的诗歌,但是现阶段译者所作出的努力也是值得认可的。在将来如果自己的中文有所进步,或许会去尝试翻译徐志摩的诗歌。
《华闻周刊》:每年在徐志摩先生的诞辰,家族内是否有固定的纪念仪式?
徐文慈:据我所知,我的许多家人基本上每隔一年都会回到故乡海宁去,回到原来的老房子,去参观新修建的非常漂亮的纪念徐志摩的博物馆。我也回到海宁过很多次,非常喜欢这个地方。
《华闻周刊》:你有没有了解过徐志摩的野史和爱情故事?世人对徐志摩的看法褒贬不一,你是怎样看待徐志摩这个人的?
徐文慈:我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光鲜和不为人知的一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特点。就我自己而言,很难去形容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每个人根据自己个性的不同,都会对一个人持有不同看法。就一个普通人而言,他有好也有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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