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6日下午6点,伦敦奥运会的火炬传递到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市中心的维多利亚大街上,英国民众齐举着相机,等待马路另一头跑来的火炬手。
这一边,同样等待的有一张中国面孔,手握金色的火炬,身边飘着火红的中国国旗。他是熊榆,他从万人中被甄选出来,作为唯一的中国籍学者奥运火炬手,承载着荣誉与骄傲跑完这一段路。
“当时我举着火炬,我就这么看着它,这一瞬间,全世界都聚焦在我右手上的圣火上,那种感觉还是很神圣的,是对我一种莫大的激励。”
年仅三十出头的熊榆在英国学术界算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传奇”人物,他是顺利的,在30岁就坐上了高级讲师的位置,远远超越了一般英国学者的进度;他是辛苦的,发起并组织中英创业计划大赛,成立全英中国创业发展协会,也与英国各高校的教授建立下良好的联系;他也是“顾家”的,一直在为沟通中英之间的学术、创业项目与科技合作努力着。
“奥运火炬手的标准是‘Inspire the next generation’,后来我才知道,我之所以被选为火炬手,可能是因为我年纪比较轻,并且作为一个外国人在英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组织的一些活动也对社会有一些贡献。”
“有些人循规蹈矩地做了一些事情,但是他不能给人启发,也许因为我对于各个方面都比较好奇,做的事情比较多,别人觉得我比较特别,所以才被选上。”
爱下棋的“厌学生”考上了大学
熊榆出生在三代教育世家,爷爷当年是一位高中的二级教师,奶奶曾经在江西一间女子学校任校长,到了父亲这一代更是杰出。他的父亲参加了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批高考,以四川省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复旦大学数学系。
然而,熊榆的童年却几乎没有父亲的参与,“直到我16岁之前,父亲零零散散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在家,他先是在北京工作,好不容易调回重庆,才工作两年又去美国做了访问研究员,只到高三快高考了,他才回到重庆安定下来。”
父亲不在身边,母亲一人辛苦照料熊榆的生活起居,实在无法分出精力看管他的学习,“留守儿童”熊榆就这样度过了“散养”式的十几年,直到父亲从美国回来,翻看了他的成绩单后发现:再不挽救这个孩子,他的一生就要废了。
“我初中就读的中学很差,其高中已经连续5年没有人考上大专,更别说本科了。我就在这样一所学校里,班级排名才十五六名,班主任老师建议我加油考上职高。”
初三的时候父亲回国了,将他转学至重庆大学附属中学,“当时的重大附中其实就是租用的两间平房改成的教室,在重庆大学足球场的边上,上课时有足球会从操场上飞到我们教室里来。但是这一年对我今后的影响很大,这里的老师懂得怎么鼓励学生,他们对我说只要你想考重点高中,我们会全力支持你。”
熊榆那时早已完全放弃了学业,每次考试只图及格就好,在选择“一事无成的0”和“考入大学的1”时,他会不假思索地选择0,然而因为父亲“狡诈”的一计策略,玩心重的他上了父亲的“套”。
“我现在是个学者,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从小学习很好的类型,但其实我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小顽童,每天疯狂地玩。我父亲觉得我是可以学好的,他也没有逼我,而是找到了我的兴趣点。我很喜欢下象棋,他就跟我说,‘这样吧,你做一道数学题,我就陪你下一盘棋’,那个时候,不要说让我做一套题, 就是一道题我也不想多做, 但我觉得如果做一道题换一盘棋,我觉得这个是可以的。”
一开始熊榆觉得数学题很难,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做出来一道题,之后的速度越来越快,慢慢变成做两三道题或者一整套题才下一盘棋,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熊榆就可以只用一个小时做出来一整套题了。
“我的态度是,学习和玩我必须兼顾,如果让我只学习的话我马上就崩溃了,我父亲意识到这一点了,于是他一直在陪我玩儿。学习方法很重要,很多家长语重心长地教育,告诉你学习很重要,这些对于小孩来说都没有用,他只想着玩儿。全世界的小孩儿都是玩儿大的,我很庆幸,我父亲也很庆幸,当时找到了让我对学习感兴趣的方法。”
中考成绩发下来,熊榆高过了省重点线30分,“我们当时的初中能考上市重点已经很好了,我考上了省重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家里非常开心,我这才第一次发现学习还是有用的,大家都用很羡慕的眼光看你。”
带着骄傲进入省重点重庆八中,熊榆却发现自己只能排到二百开外,“当时我就吓懵了,原本都是普通中学第一第二名的学生考到这里,却只能垫底,于是我又陷入了迷失之中,觉得暗无天日。”但是2个月后第一次考试排名出来,熊榆戏剧性地考了年级前20名,“当时我还吃了一惊,于是信心又来了。”
高中时期熊榆成绩总体上还是很优秀的,老师家长都劝他奔着考入清华北大的目标努力,但是很“懒”的他坚持要考重庆大学。
“我当时觉得什么东西求次好就可以了,第一个可以给自己减轻压力,第二个可以发挥自己真正的兴趣和潜力,如果在能或者不能上大学上选择,我会选择上大学,这是0与1的区别;如果在上重庆大学或者其他更好的大学上选择,我就会选择重庆大学,这个是1与2的区别。如果选择2,即如果你要做得最好的话,会非常累。所以如果是0和1的话我会选1,如果1和2的话我还是会选1,我为什么要那么累让自己选2呢?”
上大学的时候,熊榆的目标很简单:只要毕业后能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就行了。毕业时他拿到了两个工作机会,一个在保险公司,另一个在电视台。
一个偶然的机会,临近毕业时,熊榆认识了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的苏代忠教授,是重庆大学三个长江学者之一,苏教授给了他一个出国读博士的名额。
“当时也有其他英国的大学可以选择,但是这份来自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没有要求考雅思,能否读博士,是0与1;而是否读一个更好的大学,是1与2。我选择了1。”
读博士得到的不是知识,是能力
熊榆的本科和博士读得都是计算机专业,博士后时却转到了约克大学的管理专业。他说计算机的知识更新太快了,整日从几百几千行的代码中找一个小错误,他逐渐有了强迫症的趋势,对任何事情都变得挑剔。
“我读博士的时候研究一个技术,还没等研究完成老师告诉我,你别做了,这个做完了也毕不了业,现在这个技术已经过时了,所以我又换了一个技术。第四年的时候他跟我说,你赶快毕业,再不毕业的话这个技术又过时了。所以我就觉得再也不能做计算机了,而管理的东西是不会过时的,亚当·史密斯一百年前经济学的理论现在同样适用。”
熊榆认为学习更重要的是过程,博士授予你的,是你具备了博士的水平和能力。“我花了十年学的计算机,瞬间就改成管理了。我的例子典型地看出来,博士的教育培养的是人的能力,学了什么知识不重要,能力才是真正东西。”
要求严格的父亲总说熊榆没有上进心,直到后来他来到英国读了博士才发现,他儿时之所以不愿意学习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国内的教学方法,如果我在大学的时候接受的就是英国的教学方法,我觉得我会认真地去上课的。来到英国之后我发现我原来是挺喜欢学习的。”
2003年到2007年四年的时间,熊榆读完了博士,答辩之后修改论文的时间兼职在本校做讲师,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他既是学生的身份又是讲师的身份,之后学生熊榆变为了“熊老师”的身份。
做“中式”老师还是做“英式”老师
在英国大学中,一个方向大多只能同时有4个讲师级别以上的位置,而英国研究型大学约有40所,假设每个大学都有这个专业的话,总共约有 160个位置,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有人退休,否则没有位置腾出来。年轻的学者想要做到讲师的位置是件十分不易的事。
在博士后面试的时候,英国著名运营管理专家现任杜伦大学教授费南德斯(Kiran Fernandes)问了熊榆一句话:“你觉得你五年之后在做什么?”,当时熊榆战战兢兢地说:“希望能够在五年后拿到教职。”
费南德斯教授当时告诉他:“我认为你两年之后就能拿到”,这对熊榆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肯定,“我觉得他对我寄予这么大的希望,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于是我同时帮导师做好几个项目,经常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去,结果只用了一年我就拿到教职了,当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熊榆在英国四个大学任过教,教龄也有五年了,然而第一次当老师的时候,他差点被学生轰下台。
“一开始我讲课用的是中国的讲填鸭式课方式,发现学生要造反,有学生去和学院抱怨。才上道的老师都是按照自己以前听课的经验来给学生讲课,但是我们自己以为正确的其实也许是错误的,需要重新去审视。在国内上学时,老师只是拿着课本去念,这一段讲什么,下一段讲什么,都是填鸭式教育,就书讲书;但是在英国,老师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你的内容讲述出来,可能会放电影、放图片、做游戏、课堂讨论、邀请工业界的老师过来和你一起讲。一个老师的角色在转变,老师是一个支持者的角色,让学生自己主动去学,而不是被动地听。”
在女王大学当讲师的时候,熊榆兼职地去读了一个硕士课程,专门学习高等教育教学,知道了到底该如何上课,让学习过程活跃起来,一起学习知识,而不是一言堂。之后熊榆在东安格利亚大学做高级讲师,很多门课都有两个老师配合一起来讲,因为这些老师的知识领域是不一样的,形成互补。
我已经准备好去选3了
“如果当时没有出国,我现在可能就和国内一般的白领一样了,每天坐一下办公室,上下班这样而已。而现在才意识到,我更希望过如今的生活。”
熊榆在抉择自己未来的时候彷徨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在英国学术界工作。他经历了从一开始觉得枯燥、无聊到现在的喜欢,“除了研究理论,你还可以研究一些社会上真正存在的东西,那就很有趣味了。有的人适合去做深入的研究,搜集大量数据来分析和挖掘,有的人适合去观察,找到大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我是属于后者。”
如今熊榆在重庆大学经管学院兼职教授,同时也是重庆工商大学管理学部副主任及讲席教授,他偶尔会给国内的学生做讲座,介绍英国的教学方式。他也会鼓励自己在国内的学生来到英国留学,认为英国的教育体制对人的思维培养帮助很大。
他也逐渐将更多的精力从培养自己转移到培养学生上面,他的学生已经有人做大学讲师了。“所以我现在能感觉到,你对别人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国内的老师和学生是拥有的关系,学生要为老师服务,但是在英国我感觉到我是要为学生服务的,他们要做什么我要全力地支持他们。”
以前他只追求0和1中的1或者1和2中的1,而现在则是追求更高,他为自己定下了目标,尽早多做有价值、有影响力的研究,为中国人争争光。“我从小遇到过很多挫折,上很差的学校,没有碰到好老师,成绩一直不好,于是我当时就按照比较保守、消极的方式选择人生。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适应了这个环境,学术做得游刃有余起来,对自己的要求自然就稍微高一些了。当你不断被打击的时候,你对自己的期望和选择就会比实际更低,而如果你进入角色,发展越来越顺利的时候,你就会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期望也比较高,也许还会 “高估”自己。”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现在在1和2之间我开始选择2了?正是因为这种鼓励和荣誉。就像火炬手的荣誉,对英国人来说60年才遇到一次,这种荣誉对我来说比任何一个奖章和杰出人士的评选都有价值多了。现在我在1和2之间我就选择了2,也许以后当我准备得更加充分的时候,我会去选择3,超出我自己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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