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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英国保守党党首选举已进入最后阶段。在结束了第二轮一对一电视辩论后，目前两位候选人——里希·苏纳克和丽兹·特拉斯，正在英格兰北部地区参加竞选造势活动。

旅居英国多年的华人智升科，两周前以保守党Trafford地方议员的身份，参加了一场保守党党首候选人与地方议员网上对答会（关于智升科个人故事，请点：英国华人核能工程师的“斜杠”生活：做慈善搞园艺当博主，竟为实现这个理想）。在对答会上，智升科对苏纳克突然转变对华立场表达了担忧，他问苏纳克能否给予他辖区内的华人选民安居乐业的信心和承诺。

苏纳克称，他自己也是移民后代，对居住在英国的华人感同身受，他同时还赞扬了华裔社区对英国社会做出的贡献。“我们需要平衡与中国的关系，确保国家安全，同时也确保英国的华裔社区能够安居乐业。”苏纳克说。

8月8日和10日，智升科又分别与苏纳克和特拉斯见了面，就自己关心的移民和教育问题与两位候选人进行了交流。

到底保守党党员对两位候选人有何看法？我们该如何看待两人在选举中抛出的对华“强硬立场”？这次选举的走向又将如何呢？《华闻周刊》就一系列问题与智升科进行了问答，以下为对话实录。

《华闻周刊》：你在本周分别与苏纳克以及特拉斯进行了面对面交流，他们私下给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智升科：总体上说，我对这两人的印象都很好。之前在媒体上对他们的认知都是比较片面的，但在实际交流中，我发现他们在阐述各自政策时，无论是正向逻辑还是反向验证都有自己的道理。

从个性上来说，我觉得苏纳克的个性更容易让人接受，也很容易让人与他产生互动。

▲智升科与苏纳克在保守党党员见面会上玩起了自拍

特拉斯给人的感觉像一个铁娘子，她刻意要展现出女性在政治生活中的智慧和领导力。

举个例子，我问了他们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移民的问题。历史上，英国作为大国接收了很多移民。当然有些是合法的，有些是非法的。从社会责任上说，英国应该给这些外来移民提供更多的帮助。但是过多的移民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很多人认为，他们挤压了了本地人的资源和福利，尤其是非法移民。我就如何解决移民这一问题分别向两位候选人发问。

特拉斯给的解决方案相对单一，她认为要打击非法移民，加强英国与遣送非法移民目的地国卢旺达之间的合作。对于这一观点，有的选民认同，但有的选民就会觉得这种做法让英国失去了大国应有的担当。

▲智升科与特拉斯在保守党党员见面会上交流

苏纳克的回答就更圆滑一点，他说英国当然欢迎合法的移民，并且英国的移民政策会逐渐向澳大利亚式的移民政策靠拢；但另一方面，他也强调了要打击非法移民。

我个人感觉是苏纳克的回答既展现出了人情味，又表现出了对于本国民众面临困境的感同身受，他走的是中间路线。而特拉斯的回答略显不足，走的是中偏右的路线。

关于两人的差异还可以从一个小细节看出。苏纳克这次在我所在选区（曼城周边的Trafford）的一个小剧场举办的党员见面活动，参与人数大约200人，其中一半是少数族裔，一半是白人；而特拉斯举行党员见面活动是在我所在选区隔壁的一个乡村别墅花园里，也是200人参加，但少数族裔不到5个。

▲向特拉斯发问的智升科

事后，我也与其他党员代表进行了沟通。有的党员认为，他们喜欢苏纳克的个性和特拉斯的政策，两个人能综合就最好了；也有人完全倾向于特拉斯，或者完全支持苏纳克。

2024年，英国将举行全国性的大选，党员在选新党首的时候也要考虑到一年半以后的大选。我感觉，相对于特拉斯，无论从个性还是从政策上来分析，苏纳克上台后保守党赢得全国大选的可能性更大。截至目前，我还没做出最后的决定要支持谁，我想再听听他们如何阐述自己的政策。

《华闻周刊》：两位候选人在竞选期间都陈述了各自的施政纲领和政策立场，请你分析和对比一下两位候选人的政策。

智升科：首先，从经济政策来说。苏纳克的经济政策核心是降低通货膨胀，同时，他希望通过创新来寻求经济增长点。

特拉斯的经济政策是效仿撒切尔主义，即小政府、低税收，建立外向型经济模式，来吸引外来企业投资和本地企业产品出口。

目前，选举已进入到候选人深入各地进行选举造势阶段。一开始，特拉斯低税收的模式是能吸引大众的。但到了8月4日，英格兰央行把基准利率从1.25%提高到了1.75%，这个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会帮助苏纳克获得更多的支持。

▲央行在8月4日把基准利率从1.25%上调至1.75%

这是因为民众会突然发现，英国出现高通胀之后，央行必然会依靠加息来抑制（华闻君曾就加息给英国民众的生活带来的变化写过一篇文章：英央行宣布加息至1.75%！各种利率上涨，如何影响你的生活？）。央行加息幅度越大，民众的各种贷款利息就会水涨船高，可预见的国家经济增长可能性就越来越小。

我们这代人都没见过高通胀，在英国生活的上一代人就经历了这个时代。1980年时，央行最高利率曾高达17%，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年代。

所以央行提高利率后，我预测会有更多人愿意倾听苏纳克在经济政策上的想法。因为大家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需要一个意识形态优先的首相，还是一个能够管理好经济的首相，这是我们要面对的一个重大抉择。

其次是个人税费方面。苏纳克在上周一宣布了一个新政策，即把达到个税起征点后的基准税率从20%下调到16%，这个政策一经提出就受到了广大老百姓的欢迎。他希望在解决通胀之后，让民众的收入有所提高。

很显然这个政策的推出，让苏纳克在普通民众中的支持率升高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他在党内的支持度。

而特拉斯没在个人税费上提出明确的想法，她只是表示，一旦上台将把今年4月开始起征的额外1.25%国民保险（NI）税率取消，并且暂停征收“绿色税”。

两者对比，我认为特拉斯的这两个政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是临时性调整。而苏纳克的政策更能从结构上改变老百姓的收入方式，因此他的政策更能站得住脚。

不过苏纳克的个税调整方案实施的时间更长，从2023年到2029年。但我认为在实际操作中，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只要能把通胀压下来，在未来两三年就有可能实施。

苏纳克这周又承诺，只要他当选，即刻推出对弱势家庭能源账单的帮扶政策。

此前，特拉斯一直抨击苏纳克走的是社会主义路线，但她却没拿出具体的政策。这几天，她在曼城走访时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当有人问她，是不是已经排除了任何形式的拨款，来帮助人们解决能源账单时。她又解释说自己将优先减税，但也不会排除动用拨款来解决这一问题。

特拉斯立场的转变也可以理解，我认为到现在这个阶段，想不通过救市来解决能源账单的问题是不太可能了。

第三是教育方面。上周末，苏纳克提出了一个新政策，他认为英国作为一个经济发达、教育体系完善的西方国家，竟然允许孩子们在16岁后就可以不再学习数学和母语英语。因此，他承诺在当选之后，要求青少年在学校学习数学和英语直到18岁。

此前，苏纳克也提出了一些教育改革的意向，苏纳克要求对现有的文法学校扩容，解决文法学校竞争率太高的问题；他还提出要提升Six form学校的教育资源，打造更多的Six form文法学校。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比如在我生活的这个社区，很多当地人就反映，学生很难考进当地的文法学校。因为这些学校规模很小，竞争率高达20:1。

因此，苏纳克的这一政策受到了不少北部地区家长的欢迎。这些家庭很多都是中产家庭，他们也是保守党的党员，这部分人对党首选举的最终结果有一定影响。

一周前，特拉斯也提出了自己的教育方案，她说，要用新的一批公立学校取代教育失败的Academy School （Academy School属于公立学校，但不受地方教育当局管辖，约束较少）。另外，特拉斯还称，她当选后，将不允许18岁以下青少年改变自己出生时的性别，这迎合了一些年龄比较大的党员的心理。

但他们俩都没有触及教育的核心问题。英国现在实行的教育法案还是1998年版的，也就是托尼·布莱尔成为首相时推行的教育法案，这个法案规定，英国不能增设新的文法学校。

据我所知，英格兰共有163所文法学校，其中60%在伦敦和东南地区，在Trafford以北地区则屈指可数，文法学校分布极不平衡。

▲2020年1月，英国下议院出版的报告里，总结了英国文法学校的分布

在保守党上台了12年之后，在教育上还没有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改革。如果保守党未来再不进行改革，那么就会成为其执政历程上的一个重大败笔。

这个问题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所以他们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中间路线。特拉斯提出要改革Academy School ，这些学校比文法学校的范围更大，改革的难度也更大，短期内难以见效。

从两人的教育政策可以看出不同的风格，苏纳克既给出了短期目标，也给出了长期目标；特拉斯给出的改革需要更长的时间，而且最终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容易让选民存疑。

教育改革有很多深层次的问题。教育是盘活北部地区的核心因素，教育好了，人的素质提高了，才可以吸引企业在当地投资，增加就业机会，也才能产生税收。

如果苏纳克能推翻教育法案中对文法学校的限制，就给北部人民带来了希望。

第四是北部地区的升级问题（Leveling Up）。刚刚提到了，苏纳克希望通过教育来带动北部地区的发展。

特拉斯认为发展北方地区主要靠基建，最重要的是修铁路，把利物浦、曼城、利兹和约克这几个地区串起来。

长期以来，基建问题已经成为困扰北方地区发展很多年的问题。和南部地区比，北部地区的基建严重落后。

我曾看过一个数据，利物浦、曼城、利兹和约克这个地区加起来的基建投资，每年要比伦敦一个地方少66亿英镑。而且这个差距从1997年就已经存在了，持续了近30年。

特拉斯希望通过修铁路打通不同地区，这个政策是对的，但我认为不能完全解决这一问题。

地方政府的税费改革也是一个关键，可惜两位候选人都没有谈到这方面的改革。目前，地方的税费都上交中央，再由中央政府“二次分配”。

地方如果需要经费，都得向中央政府申请。但有的地方政府往往申请不到这笔钱，这样会极大限制当地发展。只有新上任的首相能推行全面的税费改革，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情况。

最后，在移民和“脱欧”问题上，这两个人的立场很接近。他们都希望打击外来移民，而且要加大打击力度；两人都希望继续就“脱欧”问题与欧盟进行协商，同时不能放弃英国的主权。

《华闻周刊》：两人在竞选过程中都表达了对华强硬的立场，根据你对两位候选人的了解，你认为两者亮出对华强硬立场背后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具体来看，苏纳克和特拉斯在对华立场和政策上有何异同？前者或后者成为新首相，会如何改变中英关系的未来走向？

智升科：无论谁当选首相，我们都不要过于悲观，也不要过于乐观。

特拉斯是英国推行意识形态的“急先锋”，她在当国际贸易大臣时就一直强调，要慎重审视中英间的经贸合作，英国不要过于依赖和中国的对外贸易；在全球舞台上，特拉斯成为外相后，也一直在为英国打造一个以“民主价值观”为核心的“朋友圈”，试图把中国排除在外。特拉斯是价值观的推动者，这是典型的右翼价值观，她的立场不会对中国有利。

苏纳克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在财政部工作时候，就一直在务实地推进与中国的对外贸易。

▲智升科在保守党党首候选人与地方议员网上对答会上向苏纳克发问

但最近苏纳克称若当选，将采取对华“强硬”措施。我认为，他更多地是在回应特拉斯团队在对华立场上对他的挑衅。此前，特拉斯团队一直称苏纳克是“鸽派”，还有人称他是“亲华派”。

如果苏纳克日后成为首相，当他遇到经济挑战或经济困难时，有可能务实性地寻求与中国的合作。所以他一旦上台，对华政策可能会有些回调。

但如果是特拉斯上台，即便遇到经济挑战，我想她也不会向中国低头的。

中英之间应该多对话，少对抗；多交流，少意识形态；多合作，少无谓的批判。

中英两国在一些问题上是可以合作的，比如在气候变化上，今年夏天，英国遭遇了自1836年以来最严重的干旱，中国各地也普遍高温。

另外，在复苏全球经济以及恢复全球供应链上，中国和英国之间也需要相互合作。

好消息是，最近有消息称中英将恢复直航。只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恢复了，才能反向促进政治和商业上的交流，也可以尽快化解不必要的矛盾。

《华闻周刊》：目前，保守党内各项民调显示，特拉斯的支持率大幅领先苏纳克。然而，苏纳克在普通民众中的支持率较高。在最后阶段里，你认为两人的党内支持率会有何变化？

智升科：首先，我们要谨慎对待各种民调提供的数据，这只能作为参考信息。

之前我们已经谈到，央行提升基准利率0.5个百分点，其实这对苏纳克是一个“神助攻”，让民众对经济话题有了新的考量。未来，我认为苏纳克与特拉斯之间的差距可能会大幅缩小。

从7月底开始，两位候选人要到全英各地参加多达12场竞选活动，一直到8月底。

▲苏纳克和特拉斯竞选活动时间表（图片来源于BBC）

尽管在党内支持率上，苏纳克暂时落后于特拉斯，但我认为他提出的一些经济政策和观点，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更多人了解和熟悉，说苏纳克已经失去了入主首相府的机会还为时尚早，未来变化会很大。

《华闻周刊》：在保守党内部，党员们对两位候选人分别有何看法？支持苏纳克的主要是哪些群体，支持特拉斯又主要是哪些人？苏纳克相比于特拉斯，竞选新党首和新首相的优劣势是什么？

智升科：苏纳克的劣势之一是，他在2015年成为议员之后，有一大半时间是在财政部工作。他担任过财政部首席秘书，之后就成为了财政大臣。正因如此，他很容易陷入技术官僚的思维模式里。但对民众来说，除了经济之外，他们还有很多领域需要关注。

巧合的是，和苏纳克一样，特拉斯也曾担任过财政部首席秘书。但特拉斯的政治经验更丰富些，她在卡梅伦、特蕾莎·梅和约翰逊内阁都任过职，历任教育部政务次官、环境大臣、司法大臣、财政部首席秘书和国际贸易大臣等，还是现任外长。

一旦更多人开始关注经济环境之后，苏纳克就可以腾出手，在别的问题上做文章，让更多人看到，他也可以在别的议题上有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也是一个专业人士，在我看来，苏纳克的政策治标也治本，而特拉斯更多的是解决英国老百姓情绪上的问题。

保守党党员主体在南部地区，主要为50岁以上的白人选民，有色人种很少，这也让苏纳克面临着重大挑战。

《华闻周刊》：英国政府和保守党目前面临的主要挑战有哪些？保守党内部对新党首同时也是新首相有何期待？

智升科：我认为目前政府面临五大挑战：

1.民众生活成本的压力。这个问题是最突出的。

2.高通胀、低增长。国家经济不仅不增长，还会陷入衰退，预计衰退将会持续到2023年底。

3.“脱欧”后遗症。主要是爱尔兰和北爱之间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英国和欧盟闹得很僵。在短期内，估计英国和欧盟还达不成共识，而一旦谈判崩盘，双方对现有的“脱欧”协议产生质疑，英国将继续陷入困境。

4.苏格兰独立。苏格兰首席部长斯特金要在2023年10月启动苏格兰独立公投，中央政府显然不支持这一做法，预计双方将持续打嘴仗。

5.公共医疗改革 。英国国民保健制度（NHS）一向是英国人的骄傲，但是近年来，“免费医疗”正滑向“泥潭”。超长的就医等待时间、服务质量不佳、各种“夺命医院”的丑闻，以及今年冬季新冠疫情和流感疫情带来的挑战，都让NHS面临压力。

此外，在国际舞台上，英国一直抱有“小岛雄心”。去年，在格拉斯哥举行了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 26），英国作为主办国，一直希望通过这一议题，重新回到世界舞台的中央。鲍里斯·约翰逊也迎来了他成为首相后，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然而，随着俄乌局势的突变，解决全球气候问题也陷入停滞，各国面临更重大的挑战。

与此同时，保守党面临三大挑战：

1.如何重新保持保守党的团结？鲍里斯·约翰逊下台后，党内面临着严重分裂，新领导人当选后，重新整合政党是一个重要问题。目前在党内，一部分人看重的是如何继续保持保守党的传统价值观，而另一部分人则更重视务实地解决经济问题。新领袖能否应对这一挑战，还是个未知数。

2.保守党能否组建一个有生命力的政府？新首相组建的内阁到底是一个以意识形态为核心的政府，还是一个有能力解决当下挑战的政府？在英国历史上，当出现国家危机时，曾经发生过多次领袖组成极具意识形态政府的情况。在短期内，这种政府确实团结了国家，但在长期内，国家或陷入衰退，或陷入一个更大的空前危机。

3.新党魁即新首相能否让民众看到愿景，带领国家往前走？现在物价飞涨，工资不涨，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新首相能否让民众看到希望和国家的未来？这对于一个政党和党魁来说，都很关键。（本文仅代表智升科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