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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独立电视台ITV旗下一档播出了14年的老牌电视节目《杰瑞米·凯尔秀 》（The Jeremy Kyle Show）在这周被电视台高层宣布永久性停播。同时，在ITV的网络平台上该节目往期视频也已经被全部下架。
停播的原因是一位名叫Steven Dymond的63岁英国男性于5月9日被发现在位于朴次茅斯的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他自杀之前刚刚参与了《杰瑞米·凯尔秀》的录制。这档节目竟是“杀害”他的直接“凶手”。
▲《杰瑞米·凯尔秀》节目现场
《杰瑞米·凯尔秀》究竟有什么恐怖的魔力能将人置于死地？一档逼人走上绝路的电视节目又为什么会在英国长盛不衰，收视率连年爆表？
这档以伦理纠纷作为卖点的电视栏目每期都会请来素人嘉宾，在现场观众的见证下由主持人Jeremy Kyle为他们解决家庭、情感、生活类纠纷。当争执双方各执己见、僵持不下的时候，主持人就会搬出节目杀手锏测谎仪，对嘉宾进行测谎检验，并当场公布测谎仪的结果来制造节目高潮。
该节目于2005年开始每周一至周五在ITV白天时段播出，积攒了一批相当可观的忠实观众群体。
这样看似普通，并打着“为英国老百姓排忧解难”旗号播出的节目，怎么会在最近成为杀死嘉宾的刽子手？原因还要从它的受众群体说起。
▲ 英国著名主持人Jeremy Kyle
什么是白天时段播出的电视（Daytime TV）？
在英国，早10点到下午3点半时段被安排播出的电视节目被统称为Daytime TV。
据英国官方统计，在这个时间段收看电视的观众主要由家庭主妇、无业人员、退休老人和少部分大学生构成。各电视台在编排节目档期时则会依据观众群体的喜好，在适当的时段安排播放符合观众口味的栏目。《杰瑞米·凯尔秀》就是典型的英国Day Time TV代表节目。
参与节目的嘉宾以及录制现场的观众均为工薪阶层、低保户以及受教育程度相对低的英国民众。节目中涉及的纠纷话题通常也是惊世骇俗，如出轨、乱伦、私生子、吸毒等等。猎奇的节目内容以及看似接地气的素人嘉宾，使得这档栏目常年吸引着白天时间段收看电视的观众。
这档节目的一类粉丝群体没有正式工作、家境贫穷靠社会保障金度日，这类粉丝与节目中的嘉宾往往来自类似的生活环境，不免产生共鸣；而另一类观众或退休在家、或为工薪阶层的家庭主妇，这样火爆八卦的电视节目对他们也不失为一种刺激和调剂。《杰瑞米·凯尔秀》非常准确地抓住了Day Time TV受众群体的心理需求，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档节目长盛不衰14年的原因。
这档节目真的如宣传所说，是以为老百姓解决纠纷为目的的吗？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不过是一档旨在吸引眼球的真人秀类型栏目。
从节目制作、表现形式、嘉宾形象和选题乃至剪辑，无一不是本着娱乐至上的理念执行。舞台上除了主持人和嘉宾，必要标配还有一到两个彪形大汉作为保镖。一旦录制过程中嘉宾失去理智打起来，保镖立刻冲上去拉架。
▲ 保镖在舞台上控制局面
主持人除了作为中间人对嘉宾进行言语上的调解，还会以道德裁判的身份对他认为的过错方进行激烈的声讨；并鼓励现场观众通过欢呼或者嘘声表达他们的情绪。
另外，测谎仪的环节不但是吸引观众的噱头，也是许多嘉宾报名想要走上这个舞台的原因。然而测谎仪这种技术的可靠性本就不被专业认可，情绪、环境、个人心理素质等等因素都有可能使测谎仪结果产生误差。
曾经参与过节目的嘉宾Dwayne Davison最近接受了英国《卫报》采访。2014年，刚刚二十出头的他居住在诺丁汉，没有正式工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一位年长他很多的女朋友。
不幸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女友出轨了，又无从求证真相。听说《杰瑞米·凯尔秀》为嘉宾提供免费测谎仪测试，生活拮据的他便通过短信的方式联络了节目组（私人雇佣测谎仪服务在英国大约要花费300至400英镑）。
▲ 2014年Dwayne Davison参加节目录制
Dwayne说他没想到和节目组取得联系后没过多久，一辆出租车就被派送到了他家门口，制片人邀请他去位于距他家车程两小时的索尔福德市的电视台录制节目。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甚至没来得及征求跟家人和朋友的意见，就被带到了索尔福德市的酒店，并在没时间看完合同的情况下就匆匆签了字。
从Dwayne到达电视台到节目录制完毕的整个过程中，不断有工作人员对他施加精神压力，比如反复提醒他话说得越多越好，否则主持人Jeremy Kyle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上台前节目组还特意要求Dwayne换下T-Shirt和牛仔裤，穿上英国街头小混混普遍会穿着的运动服运动裤，将他包装成一个粗鲁、邋遢的无业游民形象，特意给他贴上了“贫民阶层”这个标签。他说：“节目组非常会操控人心，我不知不觉就成了受人摆布的木偶...所有观众都只看到了电视上那个粗暴、凶狠的我，可没人看到他们在用什么样的方法不断强行激怒我让我濒临崩溃。这个节目彻底毁了我的生活。”
▲ Dwayne Davison近照
Dwayne在接受采访时说到：“如果我作为旁观者看到电视上自己的形象，我连话都不会想和他说的！”在Dwayne录制的这集节目播出之后，他不但成为了全英国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每找到一份新工作后不久他就会被辞退。节目中他被扭曲夸张的形象导致没有一家公司愿意雇佣他。
“谁想要雇佣’全英国最恶心的男人‘作为员工呢？”Dwayne自嘲道。走在家乡的街上他都经常会受到陌生人的骚扰和讥笑。在2018年他终于不胜其扰，在绝望中选择过量服药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救护车将他送往医院的途中他甚至一度心跳停止，幸亏急救医生医术高明，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有这么一句话：“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这句话放在当今的社会似乎格外适用。《杰瑞米·凯尔秀》无疑成功利用了观众对于所谓“贫困阶层”的好奇心理，并运用制作手段放大参与嘉宾性格中极端或冲动的方面呈现在最终成片里。
大多收看过这档节目的英国观众，起初都会因好奇而被其情节所吸引。节目中提及的话题劲爆，爆粗口甚至打架也是家常便饭。观众享受着屏幕上夸张、戏剧性的真人真事所带来的感官满足，这种满足中还伴随着对参与节目嘉宾文化水平低下、形象丑陋、言行粗俗、穿着过时等等批判。仿佛台上的嘉宾不再是自己身边的寻常百姓，而是马戏团里的供人取乐困兽：嘉宾被激怒得越凶、羞辱得越狠，观众哄笑得也就越厉害。
每期节目的精彩片段上传到Youtube后，评论沸沸扬扬都是对底层平民的嘲讽和不屑。嘉宾糟糕的语法、寒酸的形象都成为大众的攻击目标。
“有什么好看的？这人脸长得像老鼠，发际线退得看不见，脑袋像个电灯泡，脖子上还有恶心的纹身。‘它’的女朋友活像个变性人。这些穷鬼真的以为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现在的英国下等人可悲到连句子都说不完整了吗？这些人说话简直和野猪哼差不多。”
“看了这个节目你就会觉得还是把种姓制度引进英国吧。”
此时的观众仿佛被共同的优越感凝聚成一个阵营，而对于《杰瑞米·凯尔秀》嘉宾的嘲笑、贬低以及语言暴力都成了政治正确。不论节目制作方的初衷是否有意制造阶级上的歧视，无疑节目的最终效果已经在英国社会上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对于该栏目所引发的社会问题的讨论，十四年来英国的媒体和网络从未停歇。家庭暴力、滥用毒品酒精，甚至乱伦这样的问题都出现过在《杰瑞米·凯尔秀》的舞台上。这些情节严重到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社会问题，在电视频道上则成了摄制组吸引眼球的工具；而这些身涉其中的弱势群体更是被以夸张扭曲的形象暴露在世人面前。
虽然争议不断，这场全民狂欢的真人秀直到十四年后的今天，以牺牲一条人命的代价才最终落幕。
▲ Steven Dysmond，享年63岁
五月初，一名不久前参与节目录制的63岁英国男性Steven Dymond于家中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他生前录制的节目并未播出。
据参与录制的现场观众对英国广播电视台BBC透露，当天Dymond与他的未婚妻来到节目现场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怀疑他有不忠的行为。Dymond坚持自己在与未婚妻交往过程中从未有过任何出轨的行为。
节目进行到公布测谎仪结果环节时，主持人宣布Dymond在撒谎。Dymond本人因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而情绪崩溃，跪倒在舞台上试图对未婚妻解释自己的清白。据亲友透露，录制结束后不久Steven Dymond的未婚妻选择相信测谎仪的结果决定和他分手。
节目录制后的一周，Steven Dymond便在自己位于朴次茅斯的家中自杀。英国独立电视台于5月15日官方宣布《杰瑞米·凯尔秀》永久停播。
文 黄沁爻
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