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是一部立意相当深刻的现实题材小说，讲述了一个名叫池大为的医学研究生将近二十年的宦海浮沉经历：从最初参加工作时的无职无权，屡遭排挤到在“高人指点”之下逐渐轻车熟路，八面玲珑，再到最后通过出卖自己的同事一举获得领导马垂章的信任，得以继任为声名显赫的正厅级干部。离家二十多年后，池大为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衣锦还乡看望父亲的坟墓。站在父亲的坟前，回想起父亲因坚持信念而一再被贬、最终含冤而死的悲惨经历，池大为心中别是一番滋味……

作者阎真用平实的文笔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在生存与道德之间反复犹豫和抉择、面对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充满矛盾和无奈的心路历程。在传统儒家“出世”、“仁爱”思想的熏陶下，很多高学历的知识分子都十分渴望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技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一番事业；他们大多怀揣崇高理想、敢于坚持真理真相，渴望着凭借自己的点滴努力能够解决一些社会的诟病、部分实现人民的福利。书中所写的池大为也是以这样的一种心态开始了自己在卫生厅的工作……然而，他的这些行为虽然坚持了原则，却无意中触犯了领导的利益，给他带来的是职位的原地踏步，同事的嘲讽孤立，生活的极端困难，办事的寸步难行。这些环境的压力让曾经充满雄心壮志、敢做敢当的池大为犹豫了，虽然他可以坚持 “不为五斗米折腰”，却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儿像自己一起安贫乐道。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他猛然发现，生存才是这个年代的最高法则，所有的精神、信念、原则、责任感在现实面前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小说题目“沧浪之水”的典故出自楚辞中的《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种清浊不明，是非难辨的混沌状态正是对小说中所描述的错综复杂的中国官场乃至整个中国现实社会的最好诠释。在书中，事业低谷中的池大为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感叹：中国人的辩证法真是奇妙无比，给人选择说法的自由；道理总是可以反过来讲，什么都是相对的。知识分子关注人格、坚守原则的优点在瞬间就可以被理解为迂腐无能，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弱点。如果坚持原则本身也是可以变通的，那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种原则可以善于变通的中国人面前发挥它应有的功效了。而传统的东方中庸文化背景下，也从不主张确立一个明确的是非界限和判断标准。正如同柏杨先生在《中国人与酱缸文化》一文中所批判的：在这个酱缸里酱得太久使我们多数国人“丧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缺乏道德的勇气，一切事情只凭情绪和直觉反应，而非理性的思考。因此，也就没有是非曲直，没有对错黑白。”与西方人不同，我们的头脑中判断是非的标准已经为考虑这件事是否合理的标准所取代；而“是否合理”的标准则要比“是否合法”的标准更加错综，也就更容易实现破坏规则的“变通”。

前不久，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曾经提出“中国的知识分子要有先觉性”的观点，主张掌握先进文化的知识分子们应对社会生活 “具有矫正功能，起到提醒作用”。

应该说冯老观点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保障社会发展方向的正确；但在读完《沧浪之水》这部书后看到这个观点，笔者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难以言表的辛酸。无论是虚构的池大为的遭遇还是现实的生活经验都告诉我们，以一己之力对抗现有的社会规则——不论这个规则是光明正大的“明规则”，还是蝇营狗苟的“潜规则”——都将会是一种何等悲惨的下场。然而，如果我们一再用沉默压抑自己的良知，甘心继续做不合理的“卫道士”，公平正义又将如何实现？我们的社会又将如何进步？这恐怕不单单是知识分子群体所挣扎的矛盾困境，也是我们全体国人应当正视的社会命题。

（文/ 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