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撰稿 陈雅雯
村上春树,这个引领青年文化长达二十年以上的名字,今年六十一岁了。他写于一九八七年的成名作,长篇爱情小说《挪威的森林》,到去年为止,光是日本的销售量突破一千万本,成为最畅销的日本近代小说,更被世界各国翻译成三十六种语言版本,成为认识日本当代文化的一扇窗口、一项指标、更像一则神话。 六○年代末,学运狂潮也席卷了东京的早稻田大学校园,《挪威的森林》故事在一男两女的三角关系中展开;渡边彻面对已过世好友的女友直子产生感情,直子却又深陷精神疾病的困扰;后来渡边彻又遇到极有个性的小绿,也深深被吸引,牵扯在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也随着直子的自杀身亡产生变化。 每个读者心中,都各自勾勒出渡边、直子、小绿的容貌。承载高度期待,相隔二十年之后,村上春树才终于首肯同意拍成电影,全日本、甚至全世界都在看,到底该由谁出任导演?谁来演出三位主角?没想到,村上春树钦定的导演人选竟是越南籍的陈英雄,他甚至不是日本人。这可激怒了日本电影界,就在备受争议的状况下,影片完成,上个月于东京首映,地点就选在早稻田大学,而英国则订于2011年春天上映。 小说《挪威的森林》是我青春期阅读经验里重要的里程碑,也是一个时代的集体回忆。我与所有的读者一样,对此书电影化充满疑惧,但还是咬牙看了,千军万马也挡不住的好奇。 嗯,然后,该怎么说呢?那似乎不是我脑中的那座密林,银幕上那三位主角搬演的也不是我记忆中的纯爱故事,而更像是一部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的小清新文艺片、音乐纪录片、甚至是一系列广告片的集结。我气馁的想,好吧,就该承认,有些事情是无法被翻译的,语言,影像,文化,世代差异,还有,关于青春的记忆。 陈英雄过去的作品十分精彩:《青木瓜的滋味》、《三轮车夫》,饱含南国风情、色相鲜妍、情欲处理如暗香浮动、低回婉约。据此特点,他是极适合诠释《挪威的森林》里主角们青春启蒙的暧昧、稚拙,又具有曲折的东方内敛之美。而来自台湾的摄影师李屏宾,将城市与林野的四季之美拍得层次鲜明、诗意满溢,在那些没有对白的无言段落里,我们只看见光影流动、风生水起,填满人物情感之间的疏离。然而,对于钟爱此书二十年的读者而言,期待不仅于此。 记忆里《挪威的森林》最动人之处,在于时而迸发、漫不经心的短语、对白。在那个苦闷的青春岁月里,那些短语像指南罗盘一样,在书页间发着微光、指引一条解决爱情、疏离、感伤、彷徨的启蒙小径。也许大部分的人都像渡边一样,沉默寡言、看似被动地接受周遭的一切,直到自身这个卑微的容器再也无法承受为止。也许千千万万的读者,读着渡边的一言一行,竟深感契合,“喔,原来你也是如此。”那些让读者心领神会的短语,并没有尽数出现在电影里。 片中的确有主人翁大量的独白,但是几位主角之间最关键的几场对话,似乎都被处理得云淡风轻而无足轻重。主角渡边是由新生代最具实力的男演员松山研一饰演,形神俱佳,与我印象中的渡边相去不远;直子由曾入围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菊地凛子饰演,清丽而神经质,眼角饱蕴深沉的悲哀,她几乎为渡边带来毁灭性的影响、但也是促使渡边向创伤记忆告别的关键人物。而作为直子对照人物的小绿,在书里是个率性跳脱、甚至无厘头的可爱女孩,代表着“生”的力量,与直子的晦暗清凄形成对比;直子的自杀,让渡边陷入悲哀的密林,而小绿生猛不忌的鲜活,让渡边找到走出深林的路。 电影版的小绿由从无演戏经验的时尚模特儿水原希子饰演,表现生涩样板、神韵尽失,令人深感可惜。因为选角的失准,使得三位主角之间本应互为对照、充满张力的关系失了支撑,屡屡出现剧力不到位的情形,看完全片,彷佛综览了一部华丽的滚动条画,眼睛享受了一场盛宴、但情感却平静不起波澜,而关于小说《挪威的森林》曾带来的感动,还静静存放在我的记忆深处,眼下这部电影,似与小说毫无关系,只是借用了形,却失了魂。 阅读、观影,这些经验都是主观的,也许有人会觉得电影版如实呈现出小说中的世界,也许直子、小绿就该是这样那样。对于这部万众期待的电影版,我没有强烈的好恶评价,因为我已经把所有关于这本小说的记忆封存起来了。 因此,它不会变成现实,也没有变质的可能,它将持续在记忆里占有一席之地,不惊不扰、无忧无怖,作者已死,读者永生。村上春树自己描述《挪威的森林》是一本“激烈、寂静、哀伤、100%的恋爱小说。”的确,能以百分百的热血说爱,也只在那年而已。二十岁的那座密林,我们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