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府最近掀起的反腐风暴可谓雷厉，在“老虎苍蝇一起打”的力度下，老虎打出一串，苍蝇拍出一片，各地纪委随手扔个炮仗，也炸出一窝窝庸官小贼。振奋之下，这场带足 “一个也不饶恕”味道的反腐运动证明了一个前提：中国的腐败已到了最严重的程度，再不反，会出事。

2009年的影片《建国大业》中有段令人难忘的情节：纷飞的白鸽群中，蒋介石对反腐反到亲戚家的蒋经国说：“反，亡党，不反，亡国，难啊……”那一刻我很惊讶这段戏的存在，这能审查通过？电影院里响起了轰然的笑声，而笑声之后的静默是可怕的留白。一晃四年过去，我仍对那一刻的空荡感到紧张。

对于这一次反腐，观者多有揣测：贪腐高官及其黑商同党们多米诺骨牌似的倒掉，该必然预示着什么；这么大力度的整治，该宣告着什么的开始；中共新班子可以力挽狂澜吗？新政府能够焕然一新吗？同样深受腐败困扰的中国共产党人，是要趁着习李新政，拿出不一般的手段，如大风一般扫除萦绕中国的雾霾吗？他们会突破出前所未有的新型政治格局吗？

回顾相似的历史，不免忧心忡忡。中国各朝代每当大力反腐，必是皇权本身遭遇巨大的腐蚀和挑战，为权反腐远远多于为民生反腐。即便如此，肃贪的血腥成功仍推动了盛世的衰亡。大老虎干掉了，狼群却冒出来了；狼群还没干掉，硕鼠已经满地走了。是为回天乏术，君王臣子纵有断腕之心，也只能在惨淡经营中坐等国事糜烂，迎接王朝的灭亡。摊开历史长卷，纵向审视春秋，中国上一次“无官不贪”的时代还是清末五十年。而在史书中屡吃教训的我们，分明又在今天嗅到腐败无所不在的恶臭，在一派繁华中看到霉变的黑疮，在喜大普奔的赞歌里听出哀乐的音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腐败，一边是法制状况的倒退，再加上对言论的严控，这螺蛳粉一样成分复杂、味道生猛的混合腐败，像极弥漫半个中国的杀人雾霾，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躲不开。

面对如今的反腐，颇有人踮脚点赞，热泪迸流，认为这雷霆手段是执政党体制改革的冲锋号，改革开始了；也有人冷眼撇嘴，指出反腐只是朝野内部权力博弈的外在表现，是争权保党的内斗，而非拨云见日的涅磐；还有人纠结不已，不通过反腐巩固极权，如何强力实施改革？但一但强权稳健，当权者还会有改革的冲动吗？

不管如何强调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有中国特色的腐败”和惊人的经济增长都已令世界瞠目结舌。中国式腐败并非SARS病毒般的新品种，它仍是披着红色外衣的老相识。腐败是社会的产物，是国家的共生体，它不因政体的优劣而不同，也不因时代的前后而差异。社会由人组成，国家由人管理，而人很不可靠，于是人类发明了管理社会的各种制度工具，用之约束、限制和惩罚人们不当的欲望和行为。从西方到东方，封建王朝都有过辉煌的法制时代，严刑峻法保障着君王的帝国世代相传。但再过严苛的法制体系仍不能根除官员的腐败，也无法阻止朝代的衰亡，这一点以中国的明朝为甚。人类终于在两百年前洞识了腐败的根源，掌握了腐败的规律，于是人类又创造了限制和摒弃极权的新制度文化——民主和法治。这一对小伙伴将极权这头怪兽关进牢笼，不允许公权超越宪法和法律。这未必是完美的制度文化体系，对于只有几千年历史的人类，说它们是宇宙真理为时尚早。但时至今日，在民主和法治下运行的法制文明仍带来较为可靠和安全的结果，它比实行个人独裁或者集团专制的国家有着更好的自我调整功能，也更能保证法制和新闻监督的运行，因此能够将腐败控制在可修正的程度之内。

腐败培育自极权和专制的温床，刺激着人之欲望里对特权占有的天性，刺激着特权者放纵的快感。允许甚至保护特权的政府，往往将极权者塑造为国家的救星，将爱国与爱政府、甚至爱极权者本人混为一谈，将腐败者塑造为人民的敌人。这样的政府即使有过廉洁而辉煌的历史，也必然会滑入腐败的深渊，因为它缺乏抗体，也缺少“为多数人谋福祉”的政治良知，没有从根源上遏制腐败的自我调整机制。面对强大而古老的腐败“病毒”，没有抗体的强壮身体不堪一击。当腐败滋生弥漫，执政党、政府和公民都会深受其害。这东西有自己的生命，时刻等着你免疫力的退步。顽疾难去，当腐败横行，国器印堂发黑，便用“发展是硬道理”这剂猛药以毒攻毒，用“稳定压倒一切”这剂春药来封闭过关。一边纵容同党，一边横征百姓，一边打压言论，一边高唱万岁。一套良性的体制会天然遏制腐败，一套恶性体制会成为腐败的帮凶。良性体制下的发展和稳定是文明的阶梯，恶性体制下的发展和稳定是特权的鸡血，它们让特权者变得更强大，却让最该拥有宪法权利保障的纳税人身梦无依。

扁鹊见蔡桓公的典故告诉我们，有病要治，药不能停；而南辕北辙的故事告诉我们，有病不能瞎治，脑袋有问题，剁手没有用。当制度本身是特权的自留地和腐败的温柔乡，制度之外的反腐便是茅坑里打苍蝇，猴山里捉虱子，连刮骨疗毒都算不上，充其量是挖掉几个鸡眼和脓包，剁掉几个烂掉的指头。而其骨髓之病仍然在恶化，心脑之疾已然病入膏肓，这样的反腐即便短时间内立竿见影，却治不了它结构性的内在病灶。

半个世纪以来，存在极权政治的国家无一例外地出现了剧烈的动荡，有的走向了光明，有的迷失于地狱。卡扎菲的尸体已经冷去，中东的战火却仍在燃烧，基辅的广场血迹未干，朝鲜的独裁者仍在增肥。制度性腐败是人类现代文明的毒瘤，因为它塑造特权至上的邪恶文化，也推行绝对利己的对外政策。这样的腐败让特权变得魔鬼般坚不可摧，让强者对弱者实现更多的掠夺和更大的伤害。制度性腐败和反人类行为一样，绝不是一国的内政，它们都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当中国的贪官裸奔向自由的美国，腐败便带去瘟疫的种子。腐败思想的 “继承者们”就像杀入密西西比河的中国鲤鱼，没有多久便会在自由与富足的河流中泛滥成灾。

对于中国的未来而言，老虎必须打，笼子也要修，锁链还需造，民主必须行。贪官要依法追究，政府要依法行政，权力要遵从宪法，民权要给予落实。猛烈的大风能够吹走京城的雾霾，却吹不掉制造雾霾的根源，当你感慨这来之不易的蓝天，一定要想明白那问题的病灶，否则用不了几天，你的生活便再次爆表，我们的国家将再陷雾霾。

扁鹊见蔡桓公。曰：君有疾在骨髓……桓公曰：闭上鸟嘴，寡人已无疾。扁鹊曰：走两步，没病你丫走两步。

(文/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