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那么流行的概念往往会在成为了一种模式、口号或道路之后，迅速而强有力地被自上而下地推进，甚至成为一种潮流，然后又淡没成一出有头无尾的闹剧。

近日，“以房养老”一词在中国社会中突然火了起来。该词的走红缘起于中国国务院9月14日发布的《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其中提出中国将于2014年试点开展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养老保险，由此引发了中国社会对于“以房养老”问题的热议。

其实早在十年前， “反向抵押贷款”的提法就已经在中国出现，但在中国的发展却一直受阻，随之相伴的一些“生意”（如养老地产等）也一直没有真正发展起来。

一个提出了十年但并未流行起来的“反向按揭贷款”概念，却在被贴上“以房养老”的标签之后迅速走红，这多少有点可疑。当然这样的现象在中国并不鲜见，一个不那么流行的概念往往会在成为了一种模式、口号或道路之后，迅速而强有力地被自上而下地推进，甚至成为一种潮流，然后又淡没成一出有头无尾的闹剧。

在过往的经验中，我们也看到了很多虎头蛇尾的模式或道路。“反向抵押贷款”最初当然是借鉴的西方国家的经验，但值得一提的是，很多西方国家并未将其上升到“以房养老”的高度。同时，中西方相关配套资源和制度也存在着差异，中国“以房养老”面临的房屋使用权期限、金融政策、高通胀以及中国社保收支缺口等具有中国特色的问题，恐怕还需要具有中国特色的可操作性的实际方案来解决。具体的操作方案据称将于明年初推出，但中国养老体系的问题盘根错节，想要在一个操作方案中妥善地解决以上一系列问题，恐非易事。

英国有没有“以房养老”？

细看详情，当下在中国屡被提及的“以房养老”模式的实质内容，与英国自1960年代就开始实行的 “资产释放”计划(Equity Release)类似。但类似归类似，其后的逻辑却有些不同。“资产释放”计划在英国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一种名为“生命周期贷款”(Lifetime Mortgage)，另一种则是“反向房屋贷款”(Home Reversion)。

前者的原理为老年人以房屋为担保，向银行借款，借款期间利息分为只付利息(Interest only)和累积利息(Rolled-up Interest)两种，老人依然拥有房屋的所有权，贷款在老人去世或出售房屋时清偿。这种形式的 “资产释放”产品，一般要求申请者的年龄在55岁或60岁以上。

后者则是老人出售全部或部分房屋的所有权抵换现金，但仍然拥有居住权利，由房主变为租客，老人去世后，房屋已出售的部分属于贷款公司，未出售部分仍可以由继承人拥有。这种形式的“资产释放”产品一般要求申请者的年龄在60岁以上。

但在英国，“资产释放”只是一种金融产品和基本养老制度之外的补充，并不是一种独立的、普遍的养老模式。

英国的养老金体系最早自1940年代建立，自1960年代之后，继任的各界政府分别对“国家养老金”和 “私人养老金”两个不同的领域进行了大量的调整，并最终形成了今天复杂而多层级的养老系统。

根据人们对英国养老金体系的一般理解，其构成为三个层次，即国家基本养老金、职业养老金和个人购买的养老储蓄或保险等。

缴纳国民保险的年限达到30年的英国人，退休后就可以享受全额的基本国家养老金，目前为每周110.15镑；如果缴纳国民保险的年限不足30年，那么领取的基本国家养老金将低于每周110.15镑，但仍可以通过缴纳自愿国民保险款(Voluntary National Insurance Contributions)来填补这个年限的差额或断档，以获得全额的基本国家养老金。

除了基本国家养老金，还有职业养老金和私人养老金。自2012年10月之后，英国员工人数在12万以上的大型企业雇主必须实行雇员“自动加入”(Auto-enrollment)职业养老金计划的方式，至2018年2月前所有的企业都将实行该方式。

私人养老金则由雇主和/或个人、以及个人的养老金信托基金出资。私人养老金的首要目标是将个人的收入在整个一生的时间段内重新分配，而并不是在高收入人群和低收入人群之间进行收入的重新分配。

在2013年1月14日，英国政府宣布了新的简化国家养老金制度的改革计划，将把现在多层级的养老金合并为一笔数额统一的国家养老金（每周144镑），并计划将领取基本国家养老金所需缴纳NI的年限从30年增加到35年。该计划将对2017年4月6日之后达到领养老金年龄的人实行。

但不管英国养老金制度如何改革，至少通过以上的基本养老金制度，英国老人的生活需求已经可以得到基本的保障，加上英国人还可以享受NHS系统下的免费医疗服务，基本上无需再支付额外的医疗费用，低收入者更可以享受相应的福利，因此通过基本的养老金已经可以保证一定的生活质量。

在这个基础之上，一些希望晚年生活过得更加安逸的老人，才需要通过其它的方式来进一步提高生活质量，包括出租房屋、大屋换小屋以及“资产释放“等方式。因此以英国的现实情况来说，“资产释放”并不是用来解决基本养老问题的救命稻草，而只是在基本的养老问题已经解决后的“锦上添花”。

香菜代替不了鱼

而现在中国的“以房养老”模式，虽然在推行之时也宣称只是辅助与补充，但当人们将中国养老金的巨大收支缺口与之相联系之时，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填补政府养老支出不足的手段。

这让人想起了曾经热播一时的电视剧《蜗居》里的一段台词：“有鱼香菜才好看。没鱼，一盘香菜你吃得下吗？”

在英国的养老模式中，“资产释放”更像是香菜，不过是撒在“国家养老”、“社会养老”的 “鱼”上点缀点缀。而现在中国所说的“以房养老”则多少有点像是多放点香菜，用以掩盖鱼肉不足或根本没鱼的事实。这也就难怪人们对于中国“以房养老”模式背后的诸多问题心存疑惑，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中国养老的“鱼”是什么情况呢？据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2012年12月17日在北京发布的《中国养老金发展报告2012》显示，2011年城镇职工养老金收不抵支省份达14个，收支缺口达767亿元。缺口的形成，被认为来自于转制成本和历史欠账。据预测，2013年，中国养老金的缺口将达到18.3万亿元，按照现在的养老金收支状况，退休职工只能拿到相当于就业时40%的工资，且仅能维持15年。

而按照国际惯例，如果退休后的养老金大于就业工资70%，即可维持退休前的生活水平；如果达到60%-70%，可维持基本生活水平；如低于50%，则生活水平较退休前会有大幅下降。

1997年中国实行养老金制度改革，将社会统筹与个人账户相结合。从1992年开始，中国又开始实行“养老金双轨制”，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退休实行由财政统一支付的退休养老金制度；而企业职工则实行由企业和职工本人按一定标准缴费的 统筹制度，这带来了退休公务员和退休的普通企业职工获得的养老金数额的差异。

而中国现在为城市企业职工建立的强制性缴费的基本养老制度，还存在着低覆盖率、缴费回报率和缺乏流动性等问题。而农村的养老保障体系则更为落后，农村人口大都被排除在基本的养老制度之外。农村实行的是一种个人账户养老制度，但其参与是自愿的，而且福利有限。中国的私人养老制度更是刚刚起步，尽管雇主发起了“企业年金”，但目前仅覆盖少数职工。

由于中国公共养老制度的不健全，致使很多中国家庭仍然将“老有所养”的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而中国自上世纪80年代初实行的独生子女政策和中国社会出现的“未富先老”的趋势，使得越来越多的“421”家庭出现，家庭养老的压力日益增加，也滋生了“空巢老人”以及“三明治一代”的诸多社会问题。

即使抛开中国基本的公共养老制度本身的问题不说，“以房养老”在中国的推行同样也是障碍重重。

第一个障碍就是中国商品房“70年使用权”的问题，英国很多房产为永久产权(Freehold)，即使是租赁产权(Leasehold)，一般租期都比较长而且续约基本不存在问题。但在中国大部分个人房产为“70年使用权”，使用权到期后能不能续期、续期需要缴纳多少费用，政策上还没有明确的规定，使用年限快到期的房产其价值是否贬值，同时房价泡沫是否会破灭等等风险，都让金融机构不愿意承担由此带来的不确定性。

“以房养老“在中国遭遇的第二个障碍是传统观念的问题，中国传统的“养儿防老”对应的一个心照不宣的现象是老人的房产会留给子女继承。如果老人加入了“以房养老”计划，去世后房产将被收走，对很多子女来说在感情上难以接受，对老人来说也不愿意在晚年看到子女因为房产问题与自己疏远。

第三个障碍是以目前在中国试点的情况来看，金融机构出于风险防控的考虑，门槛设定过高，要求老年人或法定赡养人有两套以上住房才可以将其中一套用于抵押。这种高门槛本身与“以房养老”背后的逻辑存在着矛盾，一些真正缺钱需要解决基本养老问题的老人，由于没有两套以上房产而无法使用这种方式，而符合条件的老人又不需要或不愿使用这种方式。

据官方数据统计，目前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有约1.69亿。预计2050年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将达到31%。仅仅按照中国现有人口计算，到2050年中国的60岁以上老年人将有4亿之多。

中国社会的急剧“老龄化”，迫切需要一个健全有效的基本养老制度的建立。但该制度的建立首先要解决的是“鱼”的问题，然后才谈得上怎么撒“香菜”的问题，否则就还是那句话“没鱼，一盘香菜你吃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