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你在做什么？

是工作几年后辞职重回校园读硕士？还是在一家公司里正努力从金字塔的最底端一格、两格往上爬？

郭子锋在27岁时，已经带着印有自己名字“Kay Kwok”的男装登上了世界时装的最高舞台——伦敦男装周；拿下了意大利时装界最富盛名的Mittelmoda时尚大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华裔设计师；为英国摇滚新一代领军乐队缪斯(Muse)全球巡回演唱会设计演出服；在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香港文化博物馆展出自己的设计作品……。

▲硕士毕业刚一年的郭子锋带上首个系列在2014春夏伦敦男装周上亮相。

每年，一批接着一批的时尚“新血”输入英伦乃至世界各地的时尚机体，这里面，有多少人可以留下来，又最终能够站在四大时装周的T台上“笑傲江湖”？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郭子锋是屈指可数的那一部分，去年刚从伦敦时装学院(London College of Fashion)男装设计与工程硕士专业毕业的他就带着自己的第一个系列“隐藏的能量”在2014春夏伦敦男装周上亮相。

“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就幻想过登上伦敦时装周的T台。如果发展好的话，我想最早也要30多岁的时候吧，才可以实现这个梦想。”郭子锋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用不太流利还带着港味的普通话在他位于新金融城(Canary Wharf)附近的公寓里，慵懒地躺在S形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味道的软糖一边告诉我说，他真的没有想过毕业一年后就可以在伦敦男装周上有一场自己的秀，一切显得不太真实。

我第一次见到郭子锋，就是在那场秀上，帅气的男模们穿着充斥着强烈未来感和霓虹色彩的服装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瞬间被那些强烈的色彩、图纹和富有创意的廓型吸引了。秀后，我跑到后台准备采访这位第一次登上伦敦时装周的年轻的华人设计师，没想到资深权威时尚评论家、著名的时尚“飞机头女魔头”苏熙·曼奇斯(Suzy Menkes )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在一位现场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她迅速走到郭子锋的面前，交谈了起来。“你们当时聊了些什么？”我很好奇。虽然时间过去了两个月，但是那一天的场景对于郭子锋来说依旧新鲜、依旧历历在目，“她问我这个系列的创作灵感是什么？她说她很喜欢我设计的这些男装，她还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在伦敦开秀？她很期待我以后的作品和下一场时装秀。”

▲伦敦时装学院男装研究生课程毕业作品以古老的埃及文化为创作灵感。

两次奇幻的“漂流”，郭子锋站在了T台上

“从收到《智族GQ》要赞助我在伦敦时装周上开秀的那封email开始，我就觉得好像做梦一样，一切太不真实。”

读中学时，因为在style.com网站上第一次看到亚历山大·麦昆(Alexander McQueen)、约翰•加利亚诺(John Galliano)设计的服装，而萌发了郭子锋成为时装设计师的想法。“我当时的第一个感觉是‘fantasy’（梦幻），时装原来是这样的。”郭子锋大学选择了香港理工大学的女装设计专业，在此期间，他的设计才能就已经崭露头角，获得了香港时装协会的创意大奖(Hong Kong Fashion Association CreativityAward)，被“国际时尚流行趋势预测和发布”(WGSN)提名为亚洲15大设计师（学生组）。

从香港理工大学本科毕业后，郭子锋并没有想过要到伦敦继续深造，更没有想过专业要从女装设计换到男装。“那时，我刚刚毕业，心里很浮躁，因为正面临着找工作，但在香港做时装设计师比较闷、无聊，需要的不是创意，只是一部没有头脑、没有感情的制衣机器，大部分更倾向于将一个设计重新包装。” 郭子锋说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的想法很简单——建立自己的品牌，不需要很大，可以养活自己，也可以有无限的创意。

就在郭子锋对未来感到迷茫的时候，伦敦时装学院设计类硕士课程的导师Darren Cabon（达尔文）亲自飞到香港进行入学面试。郭子锋的同学去参加完面试后回来告诉郭子锋，面试当场就能知道结果，十分刺激。“我很好奇，很想知道到底自己有几斤几两。”于是郭子锋带上自己的作品集也去报名参加面试了。结果出乎意料， Darren告诉郭子锋：“我给你录取通知书，但是你一定要学男装。”对于这样的结果，郭子锋有点不知所措，面对Darren这样的“大人物”，郭子锋当场只是满脑疑惑地回答说：“好，好。”但等到他回到家，从面试的紧张情绪中缓解过来的时候才想到：“为什么我不能自己选择？”过了几天，郭子锋发电邮给Darren，内容是：“我为什么要读男装，可不可以读女装？”Darren很快给了回信：“你应该要做男装，我看到你有这样的潜力，你不要再想女装了，我相信你做女装已经做得很好。”

“既然他是这样有经验的老师，我选择了相信他。”就这样，郭子锋机缘巧合地从香港来到英国，丢掉女装设计，重新开始了男装设计的学习。

如果说入读伦敦时装学院男装设计硕士专业是郭子锋的第一次奇遇，那么在伦敦男装周上开秀则是另外一个意外。

时装周上的一次亮相通常要花掉大约80万人民币。刚从学校毕业的郭子锋还在蹒跚学步，想要开秀谈何容易。但一天早晨醒来，郭子锋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智族GQ》的邮件，改变了他的命运。邮件上说：“我们有一个扶持中国新兴设计师在伦敦时装周上展示的计划，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到我们这个计划中来？”于是，一切都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两个月前，郭子锋还在香港为香港乐队MR.设计演唱会歌服，两个月后，郭子锋就带着2014“Kay Kwok”春夏系列男装来到伦敦面试模特，与秀场DJ讨论走秀音乐。

▲香港理工大学本科毕业，为了在100多个毕业作品中突围，郭子锋决定 “把女装元素放到男装里面”。

漂流伦敦，学习和过去告别

“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我的设计才能有目共睹，我自以为应该不算很平庸，我的同学们也都觉得我很有天赋。但是到了伦敦之后，才发现这里真的汇聚了好多优秀的设计师。我开始意识到我必须要很用心地去学习、去设计。”

2011年，郭子锋入学伦敦时装学院，当初在香港面试他的Darren Cabon成为了郭子锋的硕士导师。郭子锋说他初到伦敦时，很自信，“当初在香港念书的时候，我的设计从来都没出过什么问题，即使遇到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郭子锋相信自己一定能应付得了硕士课程。

可是，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容易，每一次布置作业的时候，Darren都给了郭子锋很大的压力。“每次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跟他聊我的想法我的设计时，他都觉得不够好，说我可以做得更好。每一次我都很受打击。” “每一次跟导师一对一讨论功课的时候，他都跟我说：‘这不是我想要的，你做得太表面了。’”

第三次交作业时，郭子锋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在做之前没有告诉Darren用了什么物料，他说这是他人生到目前为止最难过的一次。“我主要用的物料是蛇皮，但我并不知道Darren超级害怕蛇皮。”现在回忆起那一天，郭子锋似乎还心有余悸。“那天是作业最后上交展示的前一天，Darren亲自给我们的作业做最后的辅导。当模特穿着我设计制作的蛇皮衣服走到Darren面前时，Darren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很凶地看着我，当时所有的同学都坐在房间里，我一边讲解我的作品的时候，一边很疑惑Darren为什么要那么凶地看着我，但是我没有理他，继续我的讲解。”5分钟后，当郭子锋讲解完毕，Darren只撂下了一句话：“At the moment, I can’t give you any comments.（此时此刻，我无法给你任何评价。）”，就走出门去，没再回到教室。“我当场就傻了，所有的同学也都被吓坏了，我不知道Darren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讲错了什么。平时教授是一个很友善，和蔼可亲的人，从来没有在学生面前表现出这样愤怒的一面。”

我能想象当时教室里充斥着的凝重气氛，对于第二天就要交作业拿分数的学生来说，导师这样的反应无疑是当头棒呵。“后来呢？”我屏住呼吸问。“Darren的助理走过来告诉我教授很怕蛇，叫我赶紧把它们拿走。”再过了很久，Darren回到教室，问郭子锋：“你想怎么样？你这期的功课我不可能继续辅导你，也不会帮你修改。你可以有两种选择，选择一，拿掉蛇皮部分，选择二，拿给我的助理去修改。”

一道多么残酷的选择题。出乎意料，在如此强大气压下，郭子锋却依旧坚持己见：“这套服装跟蛇皮是融为一体的，没有了蛇皮也就没有了它的灵魂。我不可以拿掉蛇皮。”“紧张吗？讲这些话时。”我问。“当然！他手中握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死大权。说出口的一刹那，我感觉我死定了。”“那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回答呢？”“我眼里只看到了我的衣服。”说完，郭子锋眨了一下眼睛笑哈哈地跟我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次结束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其实我还想过要不要跟他做对，他不喜欢蛇皮，那我硕士毕业作品干脆全部都用蛇皮好了。虽然我最后没有这么做。”说这句话时的郭子锋，根本就是一个叛逆的少年，跟平时在设计服装时稳重的那个他判若两人。“最后的成绩怎么样？”我知道在英国读书，每一次作业的成绩对于学生来说都太重要了。“不太好。”郭子锋只是这样回答我，我也不太好继续追问下去。

“过去的我比较自我，我想用什么物料就用什么，想怎样设计就怎样设计，之前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我就是用的这一套，我不喜欢跟导师说什么，我行我素惯了。但是现在才体会到，设计是没有边的，即便现在我站在了伦敦时装周的T台上，但我还是以一种学习的心态去坦然面对。”显然，郭子锋变得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与过去那个傲慢自大的自己告别，经历了无数次的争锋，郭子锋在最后一次一对一辅导时，终于从Darren那里拿到了赞扬声，“这证明我没有白花时间用功去读书。”当郭子锋交出最后一次作业时，Darren很满意地说：“这就是我想要的。”郭子锋说这让他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歌手尚雯婕在全新单曲MV中，身着郭子锋为其量身定制的华丽礼裙。

在现实与理想间漂流

“登上男装周，是我梦实现的开始，但也是我的梦破碎之时。”

“我真的不太喜欢做商业化的设计。”整个采访中，郭子锋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他说这一次登上伦敦男装周，是他梦实现的开始，但也是他的梦破碎之时。因为，对于郭子锋来说，时装应当是一件捧在手心里被人欣赏、被人呵护的艺术，可现实中，时装一旦投入市场，这却是一门赤裸裸、充满了铜臭味的生意，当郭子锋的设计通过伦敦男装周被整个时装圈所认识，他需要市场去衡量他时装的价值的同时，他也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只沉浸在幻想中，只为做衣服而做衣服了。

“还是很喜欢舞台吗？”我问。“是的，还是很喜欢，我喜欢更夸张更有想象力的东西。” 郭子锋回答得很干脆，也有点无奈，“现在，有开心有不开心，但我知道作为一名时装设计师，是一定要去考虑商业市场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继续为演唱会设计演出服，我希望除了为纯商业设计时装以外，我还能够保留当初学习服装设计的初衷，继续我的舞台梦。”

听到他的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脸上因此而浮现出了为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距离感而感到惋惜的表情，郭子锋反过来安慰我：“不要紧的，如何建立一个成功受欢迎的品牌，设计出一件既能赚钱又能表现出我的设计的衣服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我要学的还很多。”

这一刻，让我想起了第二次在伦敦街头偶遇郭子锋的情景，那天，我们各自都在赶往去同一个秀场的路上，我仰着头正在研究街头路边上的地图牌，他从地图牌的另一面侧过身来，我们瞬间相视一笑，“是你，我们又见面了！”我说。“我远远就看到你了。我迷路了。”他说完，还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那时的郭子锋就像个孩子，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英国摇滚乐队“缪斯”邀请郭子锋为其在全球巡回演唱会设计演出服。

1个小时的采访，时间并不长，但我能感觉到郭子锋对时装的狂热。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踌躇着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找到平衡，不肯为现实而妥协；他是一个麦田守望者，每时每刻都在守望着他自己的世界，“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兴趣了。我的脑袋好像从来没有停过，即便晚上睡着了，甚至会梦到一些新的灵感，梦到自己正在画一幅图。有时候，我跟自己说，可不可以关掉我的脑袋，主人好辛苦。”

对于郭子锋来说，不管是从香港理工大学毕业后，一次意外的面试让他闯进了伦敦男装圈的世界，还是一封电子邮件让他像做梦一样登上了伦敦男装周的T台，其实，郭子锋的世界很简单，他只是一直单纯地在坚持服装设计这件事。

▲香港乐队MR.在演唱会上穿着郭子锋设计的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