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有神童之誉,少怀壮志,长而无闻,终与草木同朽。
——冯唐墓志铭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对,就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冯唐。文帝时他是中郎署长、车骑都尉,景帝时出为楚相;武帝时,求贤良,冯唐被举荐,但年已九十多,不能任职。年少的满心壮志与结局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常用“冯唐”代指终身郁郁不得志。)
“臣家有桑八百株,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有外任,随身所需,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产。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余财,以负陛下也。”
—— 诸葛遗表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张岱 《自为墓志铭》
(张岱出身仕宦家庭,早岁生活优裕,晚年避居山中,穷愁潦倒坚持著述。他喜游历山水,深谙园林布置之法;懂音乐,能弹琴制曲;善品茗,茶道功夫颇深;好收藏,具备非凡的鉴赏水平;精戏曲,编导评论追求至善至美。著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书,其中《湖心亭看雪》被收录在中学课本中。他的文笔丰神绰约,富有诗意,有“晚明小品集大成”之誉。)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林觉民《与妻诀别书》
(“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长民的弟弟,也就是林徽因的叔叔。林觉民壮烈牺牲后,其妻陈意映秉志抚孤,但还是因为悲伤过度,年仅二十二岁就去世了。)
我只想到过写遗嘱,以为我倘曾贵为宫保,富有千万,儿子和女婿及其他一定早已逼我写好遗嘱了,现在却谁也不提起。但是,我也留下一张罢。当时好像很想了一些,都是写给亲属的,其中有的是:
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
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此外自然还有,现在忘记了。只还记得在发热时,又曾想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礼仪,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鲁迅 1936年9月5日
“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部主任死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各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74军万岁!”
——余程万
(有虎贲之誉的国民党74军57师的8000名官兵奉命在常德阻击10万日军15天之久,最后仅剩200余人,几乎全军殉国。在最后时刻,余程万师长发出了74军57师最后一封电报。)
亲爱的聂司令员:
今天我感觉身体非常不好,也许我要和你们永别了!请你给加拿大共产党总书记蒂姆·布克写一封信,地址是加拿大多伦多城威灵顿街10号。同时抄送国际援华委员会和加拿大民主联盟会。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十分快乐,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多做贡献。
也要写信给美国共产党总书记白劳德,并寄上一把缴获的战刀。这些信可以用中文写成,寄到那边去翻译。随信把我的照片、日记、文件寄过去,由蒂姆·布克处置。所有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箱子里,用林赛先生送给我的那18美金作寄费。这个箱子必须很坚固,用皮带捆住锁好,外加三条绳子。将我永世不变的友爱送给蒂姆·布克以及所有我的加拿大和美国的朋友们。
请求国际援华委员会给我的离婚妻子坎贝尔夫人拨一笔生活款子,分期给也可以。我对她应负的责任很重,决不能因为没钱而把她遗弃了。还要告诉她,我是十分内疚的,并且曾经是快乐的。
两张行军床、两双英国皮鞋,你和聂夫人留用吧。
马靴、马裤,请转交吕(正操)司令。
贺(龙)将军,也要给他一些纪念品。
两个箱子给叶(青山)部长;18种器械给游副部长。
15种器械给杜医生;卫生学校的江校长,让他任意挑选两种物品作纪念。
打字机和绷带给郎同志。
手表和蚊帐给潘同志。
一箱子食品和文学书籍送给董同志,算我对他和他的夫人、孩子们的新年礼物。
给我的小鬼(邵一平)和炊事员(老张)每人一床毯子,另送小鬼一双日本皮鞋。
照相机给沙飞。
贮水池等给摄影队。
医学书籍和小闹钟给卫生学校。
每年要买250磅奎宁和300磅铁剂,用来治疗疟疾患者和贫血病患者。千万不要再到保定、天津一带去购买药品,那边的价钱要比沪、港贵两倍。
最近两年,是我平生最愉快、最有意义的日子。在这里,我还有很多话要对同志们说,可我不能再写下去了。让我把千百倍的谢忱送给你和千百万亲爱的同志们。
——白求恩
“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的。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但是,永别了,美丽的世界!一生的精力已经用尽,剩下一个躯壳。”
—— 《多余的话》
(瞿秋白就义的早晨,他上著黑色中式对襟衫,下穿白布短裤,脚穿黑袜子、黑布鞋,先被押到长汀中山公园凉亭前拍照。一位现场采访的记者在报道中写道,瞿来到公园,全园为之寂静,鸟雀停息呻吟。
他信步至亭前,已见菲菜四碟,美酒一罋。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餐毕,出中山公园,步行二华里多,瞿一路手持香烟,顾盼自如,缓缓而行。沿途用俄语唱《国际歌》。
至刑场,系长汀西门外罗汉岭下蛇王宫养济院右侧的一片草坪。瞿盘膝坐于草坪上,对行刑官微笑点头道:“此地甚好!”随著一声枪响,瞿秋白从容就义。)
人秀:
尽管所谓反党罪证(一面小镜子和一张褪色的旧画报)是在我们家里搜出的,百口莫辩的,可是我们至死也不承认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实系寄存箱内理出之物)。我们纵有千万罪行,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至因之而判重刑。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何况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你是梅馥的胞兄,因为我们别无至亲骨肉,善后事只能委托你了。如你以立场关系不便接受,则请向上级或法院请示后再行处理。
委托数事如下:
一、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现款)。
二、武康大楼(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请交还。
三、故老母余剩遗款,由人秀处理。
四、旧挂表(钢)一只,旧小女表一只,赠保姆周菊娣。
五、六百元存单一纸给周菊娣,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六、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存单一纸六百元,请交还。
七、姑母傅仪寄存之联义山庄墓地收据一纸,此次经过红卫兵搜查后遍觅不得,很抱歉。
八、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元)又小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
九、三姐朱纯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亦被一并充公,请代道歉。她寄存衣箱贰只(三楼)暂时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将来待公家启封后由你代领。尚有家具数件,问周菊娣便知。
十、旧自用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又旧男手表一只,本拟给敏儿与儿媳,但恐妨碍他们的政治立场,故请人秀自由处理。
十一、现钞53.30元,作为我们火葬费。
十二、楼上宋家借用之家具,由陈叔陶按单收回。
十三、自有家具,由你处理。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傅雷梅馥
夏衍临终前,感到难受,秘书说:“我去叫大夫。”
正在她开门欲出时,夏老艰难地说:“不是叫,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