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幻想的淘金路

到了北京之后，小林和同行的4个人拿着中介事先办好的蒙古签证，坐上了从北京到蒙古的火车。大家都是第一次出国，在火车上几个年轻人有说有笑，互相聊着将来的打算。到了蒙古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计划中飞往英国的大飞机，而是从4人增加到60人的大部队。带着他们一起走的中介，将他们交给了更大的“蛇头”，蛇头集合了从中国不同地方来的“务工者”，计划偷渡到欧洲。虽然小林知道这条去欧洲的途径可能不是正规途径，但是却不知道会走这么曲折的道路。他的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被骗了。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已经上交蛇头的18万人民币和被迫欠下的债，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条漫长的路从蒙古到俄罗斯开始，路线是爬山。这60人的大部队就在这片杳无人烟的大山里不知日夜地攀登。到达俄罗斯之后，他们快速穿过城市进入山区，甚至来不及去红场看看。从俄罗斯步行到捷克的边境是惊心动魄的，林师傅回忆起来，摇着头说：“冲边境的时候，就像是在电影里一样。我们躲在边境附近的森林里，听到两拨哨兵换岗，警犬就在附近巡逻，60个人在黑压压的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就听蛇头闷闷的一声令下，所有人冲过了边境到达了捷克。”

但是从捷克到斯洛伐克边防，他们就没有那么幸运。在以同样的方法冲过边防时，他们被哨兵发现了，全员58人全部“落网”，被关进了一个集中营里，并且每个人都拍照备了案。那是一个大开间，58人就这样人挨着人地挤在一起。20天，没有任何事情做，从白天到晚上他们只能看着屋子里唯一的小窗等着天黑，前途未卜。林师傅说：“和之前的翻山越岭相比，那种感觉更痛苦。有些人疯了，是真疯了。浙江有一些年轻人，他们的家庭条件非常好，没有想到被骗了要受这种苦，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那些人被   “蛇头”丢在了中国大使馆的门口，不能再跟着大部队上路了。20天之后，“蛇头”通过某种方式与斯洛伐克的边境管理交涉，他们居然被放出来了，继续上路。从斯洛伐克入境法国后，只剩最后一步到英国，隔着英吉利海峡，只有飞机这一条路。这时候，大部队只剩下二十几人，他们的目的地同是英国，暂住在法国一个小小的公寓里。“蛇头”将所有人分为四人一组，每次去不同的机场“碰运气”。运气好被边境署放行，就来了英国，如果没有放行，就继续等待机会。林师傅经历了四次冲关，终于在法国里昂，踏上了来英国的飞机。“为什么一定要来英国呢？很多人问过我，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地方好。”林师傅说。

历尽千辛万苦到达英国之后，小林曾以为苦难就此结束，可以开始淘金路了，谁知道长达4个月没有工作。他们的身份不能打工，还得日日躲着警察，如果被查就会被遣返回国，意味着一切前功尽弃。这种仿佛“过街老鼠”般的生活让他觉得有点灰心丧气。终于在朋友的介绍下，他开始在剑桥边上的小镇一家香港人开的中餐馆里打工，做最基础的工作——洗盘子。当时他一个月挣90镑的收入，却也觉得开心。至少，他看到了希望。在厨房打下手时，小林学会了炒面，开始做起了厨师，工资涨到了大概200镑一周。

这样的工作赚钱慢，而且受到不少委屈。在英国生活了几年小林逐渐结识了一些老乡，他们告诉他有来钱快的方法，比如帮人种大麻，或者去工厂生产盗版DVD，他都拒绝了。他不想做违法的事，因为这样可能会断了自己的生路。那时候他每天都给妻子打电话聊聊天。每天的这个电话，和每月一次往家里汇钱，是支撑他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

到了第四年，他终于因为机缘巧合接触到了老本行——装修，他的留英路也开始了峰回路转的光明面。大家开始习惯称他林师傅。 

从一百万元到一栋房子

一开始，他给人做维修，后来在一家英国房产中介打工。一个英国人每天利用工作间隙教他如何铺设电路和装锅炉，语言不通，他们通过文字的方式交流，遇到听不懂的，林师傅请他写在本子上，再用字典翻译记在边上。后来，他的客户慢慢多起来，工资也渐渐涨了上来。林师傅说，累积客户的方法没有捷径，就是尽心。只要客户给他打电话，他第一时间就拎着工具箱去了，价格也比市场要便宜。当客户对他的维修不满意，他一定会去返工，不论是不是他的责任。那个时候，他基本上可以拿到一天100镑的工资。当初一起出来的20多个人，都各自走散了，和他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曾经和他在一个装修队里工作，一个普通的周末去贝克街附近买菜，遇到了警察，后被带到了遣返中心。在遣返中心警察问他：“你是自愿回去还是不回去呢？”他说：   “不回去。”警察说如果不是自愿回去就打麻醉针强行遣返，总之都是得回去。

林师傅说：“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那些难兄难弟大部分分道扬镳，一开始的时候大家有共同的话题，住在一起，一般一栋House里住着20多个人，现在大家都有了不同的事业，大部分的人不赚钱就回去了，小部分人赚了大钱回去了，留下来的并不多。”命运轮盘似乎开始了新的洗牌，当初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而林师傅也发现自己放在冰箱里的鱼和虾经常不翼而飞。因为准备开始自己的公司，林师傅很快决定搬出“集体宿舍”，在伦敦的路易山地区（Lewisham）租了一套房子。

从2002年来英国之后，林师傅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回国，他和妻子之间只能靠网络互相慰藉，但这段感情一直彼此坚持。隔着屏幕，看着孩子越来越大，却不能亲自抱一抱摸一摸，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英国每到国家或皇室的重大节庆，会有一次难民大赦的机会。2010年，英国保守党上台，政府有可能大赦难民，林师傅决定申请换成英国身份试一试。为他申请材料的律师说他需要10个英国人的推荐，林师傅找了10个老客户为他做推荐。“这件事我特别感动。因为我英文不好，解释不清，就带着材料给他们看，没想到他们很快就答应了，有的甚至是让我等等，当场就为我写下了推荐，并把护照复印给我。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信任，真的让我没有想到。”林师傅说。

也不知是因为推荐人的作用，还是政府的难民大赦，林师傅很顺利地在三个月后拿到了英国身份，终于摆脱了10年“黑工”的身份。

拿到身份后，第一件事林师傅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2011年6月，他回到了阔别近10年的家乡。在机场见到妻子的时候，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眼泪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是等待、是激动也是委屈。他的儿子怯生生地叫出了那声     “爸爸”。从离开时刚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了快和妈妈一般高的男子汉，儿子第一次在生活里认认真真地看清了爸爸的脸。直到现在，林师傅仍然习惯叫自己的孩子“儿子”，而不是名字。这是隔着屏幕叫了十年最熟悉的名字——儿子。虽然与亲人近了，可是回到家乡的林师傅反而开始不能习惯家里的生活。他那时候把自己的QQ签名档改成了“好想快点回英国……”。给他最大的反差是消费水平，他反而觉得中国的消费水平过高，“1000块钱人民币一下子就花完了。可是在英国，100镑买的东西拎都拎不动。”

回到英国后的林师傅才觉得，这里是自己真正想待下去的地方。他也开始认真考虑把亲人接过来安家落户。首先他注册了公司，开始了一个小装修队的工作，为家人打下基础。为妻子和儿子申请了陪伴签证，接到了英国。

接下来，就是开始考虑买房子的事了。因为自己在装修上有优势，所以林师傅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买二手房翻修，而他曾经尽力帮助的客户，也成了他的“贵人”。一位英国银行家一直请林师傅为他们打理房子并做维修，他们投资的7套房产都是林师傅装修的。当林师傅说要买房子时，他们就主动当起了他的“参谋”。

林师傅先是把区域定在了伦敦东南，这里是英国中产阶级的聚集区，也有很多不错的好学校。周末，银行家会带着林师傅在附近的街上转悠，寻找已经插牌叫卖的房子。筛选房子的过程是最漫长的，伦敦近年来房价开始抬升，是卖方市场，买家们竞价十分激烈。基本上，林师傅看上的房子，如果没有高于要价许多，都会被“抢走”，甚至有的中东“土豪”，会带着现金来直接买走。

2013年的一个周末，他们照例在附近看看，看到了一套房屋正在出售，房子的外观还不错，林师傅回家之后，在网上找到了这个房子的内部结构。房子的原来主人破产了，房子被政府收回拍卖，但是流拍了。房子流拍以后卖给了中介，由房屋中介挂牌销售。林师傅在网站上看到了房子的内景，房屋里堆积着废弃的垃圾，二楼卧室的壁橱内出现漏水现象，楼梯地毯破旧不堪，厨房里像被洗劫一空。也许一般的买家看到后就望而生畏，可是林师傅的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个个可以完成的项目，他目测了一下工程量，再看看价格，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投资的买卖。

这栋房子在网站上的要价（Asking price）是25万英镑，因为有竞争对手，林师傅提高了1万，以26万价格拍下了这座房子。拿到房子钥匙的时候，第二个儿子就快出生了。林师傅加紧时间重铺了家里的线路和锅炉，买了全新的实木地板和地毯，把漏水的地方从底层开始修补，给厅里重新打开了一扇门，在花园里盖起了一个小仓库。用1个月的时间，和三位工友加班加点地完成了新房的装修。新房装修完毕，成本一共花费了2万英镑。而同一条街同样条件的的房子，目前出售价格都在37万英镑左右。

现在的这座房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破败，是一栋干净、温馨的崭新小洋房。唯一保留的地方，是客厅正中间的壁炉。壁炉的雕花，被重新油漆过，黑色的小栅栏里，烧着暖暖的火。壁炉的旁边，是一位老客户——英国老奶奶送的古董壁橱，和一个雕着鹿的英式小木桌。沙发，也是老客户送的白色皮质大沙发，带按摩功能。

林师傅就坐在这里，和我说起这么多年的  “血雨腥风”，说起赚了100万人民币就回家的梦想，“哈哈”地自嘲。他的大儿子已经14岁，在自己的卧室里玩着电脑，桌上摆着新发的奖状。他的妻子正在另一个卧室里哄着半岁的小儿子睡觉。他还有一间自己的书房，书架上满满的是客户的资料和装修案例，在书房的最显眼处是一尊佛像，正逢十五，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水果和糕点。他拥有了曾经幻想过的，觉得遥不可及的生活，尽管他信命，却不想屈服于命运，尽管苦过，却终换来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