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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之北,孤独之极



有朋友匆匆来问——愿去北极么?答曰当然。

尽管手边俗务杂多,但那传说中的磁极,依旧吸引了我这粒微尘。在南方中国乡村长大的孩子,似乎从发蒙之初,便对极地存疑。小学老师当年举着个破损的地球仪,指着它歪斜的上端——这个圈就是北极。少年的我,怎么也想不通,北冰洋的海水,为何不流下来淹没整个南半球?

而四十年后,此行探险巡游的目标,竟是北纬80°以北的挪威斯瓦尔巴群岛地区。



从北京向西北直飞,横跨欧亚,一路追赶落日。十一个小时后抵达哥本哈根,再转机飞奥斯陆,降落时是当晚九点多,天空薄暮尚存,余晖斜照着这座北欧最大的城市。完全无需路灯,我们也能看清楚这个世界的静寂。没什么人烟的古老街肆,和海边的现代派建筑浑然一体,宠辱不惊地吐纳着我们这些零星来去的游人。到了中宵,我掀帘俯瞰,才终见真正的夜色。而仅仅三个小时之后,太阳又将君临这块土地——这就是他们那长昼的夏日时光。


挪威是传说中的海盗之国,中世纪曾经侵入到法国和爱尔兰。到二十世纪之前,又因积弱积贫而屡次被丹麦和瑞典辖制。但今天的挪威不仅是独立发达的工业化国家,自2001年起还连续六年被联合国评为最适宜居住的国家。2009年到2013年,挪威连续获得全球人类发展指数第一的排名。

参观完港口著名的冰山歌剧院和老街之后,我们走进了神圣的市政厅——这幢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建筑。它远不如西欧一些名构那般奢美,却是至今还在影响人类的一处殿堂。从1901年始,这里便是诺贝尔和平奖的颁奖典礼地。根据诺贝尔的遗嘱,诺贝尔和平奖在挪威首都奥斯陆市政厅颁发,五位和平奖的评委由挪威议会任命。在那不足半米高的讲坛上,伫立过无数影响和改写历史的人物。其中两位与中国相关,一个至今流亡不能归根,一个深陷大狱难以还家……



挪威最北的机场在朗伊尔城。这个所谓的城更像一个村落,长住者约两千多人。起飞后经停另外一个小城,四个小时之后我们抵达朗伊尔——登船北上的港口。

朗伊尔是英语Long year的音译,字面是长年的意思,也据说是个美国探险家的名字。他最早发现了这个峡湾宝地,于是便以其命名。这个勉强适合人类短暂歇脚的港湾,从捕鲸者的穴居到煤矿的发现,成为今天挪威斯瓦尔巴群岛的首府。朗伊尔城的居民,每年实际上只有两天——整个夏季的白天和整个冬季的黑夜。没有极地生活经验的人很难想象那漫长的黑夜,这将如何度过?是否也要像北极熊一样睡过整个冬天,才能熬到天亮?

斯瓦尔巴群岛是挪威在北极最大的领土和领海,发现于12世纪,群岛居民至今不足三千,北极熊却是岛人口的一倍。据说一百多年前沙俄对此地声明主权,后来十月革命爆发,挪威政府趁机与各国政府缔约——凡是承认该群岛为挪威领土的国家,其国民可以随时来住,并享受挪威国民待遇。当年中国的北洋政府,竟然也是签约国之一,这也是今日中国可轻松在此建立北极科考站——黄河站的原因。但我想,没有中国人会来这儿定居吧?

朗伊尔城由一群鲜艳的矮屋组成,远看像个集装箱码头,毫无城镇巷陌的通衢感,稀拉的人影也多是游客装束。周边皆是雪山,淡水无虞,兼之还有煤矿,因而不愁火电。至于粮食菜蔬,不毛之地则完全无法耕耘产出,只好依靠运送和囤积。而就在这样一个真正的僻壤,竟有一所大学。全世界研究北极气候、物种和海洋的学子专家,多半云集于此,据说不乏来自中国的男女。游轮停靠的码头边有个北极博物馆,各种北极生物标本和图文历史极为生动,肝胆俱全地讲述着这一神秘海域的发现历程。

博物馆门口的简易木板上,摆着一些石片和煤精,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在这里推销捡来的旅游纪念品。大家都喜欢免费和她们合影,鲜见有人买一块她们的石头。这可能是地球最北的孩子,在整个夏日的长昼里,她们像这贫瘠土地上唯一生长的花朵,充满了灿烂的笑容。

将要登船之际,一群白鲸跃出海平面,跨栏般向远方奔去。它们白嫩滑腻的脊背和带着弧线的扇翅,带足优雅和性感。这些寒流中的歌舞者无忧地徜徉在它们的世界,完全无视人类的掌声,甚或觊觎……我羡慕它们。



精巧但不减豪华的游轮“南瓜号”隶属于法国庞诺邮轮公司,由德迈国际旅行机构组织包下,用于来自中国的八十多位男女的本次北极探险游。船长欢迎晚宴是邮轮的传统,法式西餐正规而讲究,红白尽可一醉。船已起锚,晚宴一道道伺候完,已是中国的深夜;但窗外斜晖脉脉,天地依旧光明灿烂地立着,海鸟毫无睡意地继续搅乱你的心事和视线。

驶出港口,手机随之没了信号。我去服务台购买WiFi,告知极地卫星欠安,网络基本无效。此即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们将失联于这个世界。马航事故以来,失联令人发毛。我们对此没有准备,不少人有着海山万里之外的隐忧,那些家人和爱侣该将如何悬望。

网络进入中国,不过二十年。但几代人突然形成的网络依赖症,使我们难以回归曾经的古旧生活。似乎没有手机和网络,我们便远离了世界。而这趟极地之旅,正好让我们从喧嚣骚动的市井中销声息影,回归宁静的时光。又或者就当是无意中的穿越,让人有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是少有的没带相机的人之一,手机也只余钟表和相机的功能。经历进入失联的忧虑之后,我被北极初夜的震撼击穿——在亘古静默的冰川和深不可测的海洋面前,人之渺小和生命之短暂,皆无可道。一个人的全部哀伤和愤怒,放在极地的背景之下,顿时失去了向度。



早在还是一个边镇少年时,曾经读过一个翻译小说,而今已经忘了名字。讲的正是一群人在北冰洋猎杀北极熊,最终却被北极熊吃掉的故事。这是我关于极地的神秘和凶险的最初印象。我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一天,可以飞跃千山万水,来到北极熊的世界。邮轮穿行于群岛之间,白雪覆盖两岸,山脊和悬崖露出散乱的墨黑,酷似水墨画皴出的笔意。视界化作黑白,人踪俱灭,仿佛洪荒之初。

登船次日大早,登陆探险便开始了。由十个船员组成的探险保护队荷枪实弹,防熊!登陆的纪律非常严明,要求尽量不要留下人类的痕迹,保护北极的原生态。冲锋舟飞速地绕开浮冰,将标准化武装的我们送上了一个海湾,然后踏雪上山。积雪尺余,步步凹陷,靴子卷满雪泥,循着前人的脚印,在此成为最安全的前进。

北极的雪像粗糙的海盐,颗粒极大。岸石竟多呈卵状,显出岁月的打磨。偶有露出脊背的山地,罕见寸草,苔藓和海带枯干其中。风如刀割,我们在飘雪中胆怯地向往着与北极熊的浪漫邂逅,最后却“无功而返”。

邮轮继续北上,广播里传来呼声——熊出没!所有的长枪短炮一起奔赴左舷,见一头巨大的北极熊正懒散地漫步在雪野,然后再卧倒在雪地休息。继续前行,船靠近一片浮冰,船长说前方有一熊正在浮冰上吃一头海豹。大家又涌上前甲板,清晰地看见吃到一脸血的北极熊,嘴下是开膛破肚的肥海豹。一群海鸟焦急地等在熊旁,以便分享残羹……它们吃肉?

这珍稀而残酷的一幕,诠释着北极的食物链实景。北极熊无法依靠山林和洞穴生活,浮冰是唯一的猎场。它具备千米之外嗅出海豹的能力,每当海豹露头呼吸,便将它一吨重的身躯扑去,或咬或击,一招致敌,再拖上冰坂慢慢饱餐。

人类很难想象,为什么这样一些动物,会选择活在严寒之地。亿万年的进化使它们足以优裕自足地传宗接代。但随着地球环境的变坏,浮冰减少,不擅长游的北极熊生存濒危,有灭绝的可能。



北冰洋确属真正的苦寒之地,即便在夏日的长昼里,孤独的“南瓜号”几乎寻不见任何其它帆影。漫天只有鸟的翅膀喧闹追随,让我们有还在地球的自信。

航线上浮冰密布,可见传说中的蓝冰。它像巨大的宝石尊于海面,露出的部分巨达五米,而水下更是八九倍的存在。航道两岸的雪山之间,随时可见巨大的冰川。探险队会载着大家去近距离观它们。其壮美令人惊骇,像天外涌来的大河,被一个强大的魔咒所定住,瞬间固化为蓝冰,悬挂在海湾之上。近处的你,会听见它的碎裂和呻吟,低沉与轰鸣,像大地的撕心裂肺,久听令人惊恐。有的冰川崖壁高如摩天楼。昨天崩裂下一块几十吨的蓝冰,溅起十米高的大浪,靠近的冲锋舟早有预感,即刻狂奔,还差点被巨浪掀翻。


北极圈内的新奥尔松峡湾,有来自八个国家的科考站,它们所形成的所谓小镇只有几十栋房子,不足百人。在这世外极地,看见人类的据点,必然要停泊拜访的。

小镇有码头、公路、车辆和雪橇,甚至还有一个邮局和小卖部,就是很少人烟。北极鸥是此地一霸,极厌人类的拜访,动辄腾空啄人。我等都被教导竖起手掌遮在头顶,以免脑壳遭殃。如此行走,我等像大群虔诚的香客,正在朝拜新奥尔松的土地。



在接下来的几天巡游里,“南瓜号”穿越了多个峡湾,带我们去近距离欣赏了海象、驯鹿和北极的湿地。海象肥胖臃肿,憨傻巨大,对人类毫无敬畏,对两米之内的我们视若无睹。但它们的恶臭倒人胃口,想之皱眉。

海象岛只是一个沙洲,但却有一个小木屋,住着考察海象的科学家。西方人对自然与生物的兴趣和热爱,延伸至如此的研究和纪录,实在令人敬佩。在这样孤绝的环境里,持之以恒地埋锅造饭,记录分析。四顾无人,隔绝与故乡与都市,隐士般与世隔绝,若非真正的热爱,如何堪受?而正是这些了不起的探索者,帮整个人类认识了这个神奇的世界。

峡湾深处有大片的房屋和工业设置。船长说这是金字塔镇,前苏联开采的一个煤矿,人多的曾经满坑满谷,甚至有幼儿园和学校。造访这个废弃的小镇,我们惊讶于它曾经的辉煌。作业场还在背后高高的雪山上,铁轨把缆车送上白云深处,许多建筑都标有70年代的年号。苏联解体后,1998年的俄罗斯放弃了这个在挪威版图上的煤矿,完好的苏式建筑变成了海鸥的鸟巢。群居的鸥鸟穿越在窗户之间,聒噪热闹。列宁的石雕静然伫立在广场之上,发须上落满鸟粪。苏联在那个时代的霸道,仍可在这遥远的飞地上得到见证。矿区还驻扎着二十多个俄罗斯人。不知是为了留守,还是清理最后的遗产。

萨沙是这里唯一的武装力量,他扛着老式步枪,巡游在空荡荡的矿区。北极熊偶尔的到访,强调着他存在的价值。酒吧兼小卖部还在营业,两个俄罗斯大妈使这凋敝的空巢显出人气。想到她们必为惨淡的营生,一哥们高价请了大家烈性伏特加。酒热人昏,在北极泡吧之旅,温暖了我们满目荒凉的行程。



一周的海上之旅,多在北纬80°以上出入。传说中的北纬90°的那个点,还要在冰面上行走半月才能抵达。人类为了接近那个点,曾用去几百年的努力,终在百年之前站去了那里。

北极是冰冷坚硬的存在,提示着人类的方位和局限,也关系着地球的未来与安危。如果北冰洋的融化不可避免,人类将被升高60米的海面逼迫迁徙,流浪中重新融合。科学家充满隐忧地观察着极地的变迁,而我们只能欣赏它亘古犹存的风景。高耸的峡山上,清晰刻留着冰川摩擦的痕迹。这些擦痕暗示着这个冰雪世界曾经的高度,让亿万年之后的我们,依旧惊心于这样的沧桑。

野夫

野夫又名土家野夫,本名郑世平,1962年出生于湖北。中国诗人、作家。代表作品有《江上的母亲》、《乡关何处》、《1980年代的爱情》及《身边的江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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